夜無殤不在乎地笑了笑。「有什麼捨不得的?以我現在的積蓄,即便躺著吃十輩子也吃不完。
至於你,就算與三國切斷所有往來,樓蘭也能自給自足。既是如此,我又何須留下一個會為自己帶來麻煩的禍源。」
他的東西,他就算毀了,也絕不給南宮宣或者別的人利用!
樓澈沉默了,他知道對面的人絕對不是隨口說說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這位師弟絕對會這麼做。然而,他忽而又覺得,這也不一定。
對於不在意的人或事,他這位師弟從來都是隨性至極。倘若到時有讓他足夠在意的人出現,或許他會改變這種隨行的態度,為自己在意的人奮力抵抗、力挽狂瀾。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這個世界恐怕會徹底洗盤。
驀地,想到某個重要的問題,樓澈問道:「對了,李青曼的事要告訴瑾嗎?他可是認識她。」
夜無殤眼含深意地笑了笑。「這個,咱們先不說,看瑾能不能發現。」
看清夜無殤眼底的精光,樓澈瞬間明白他心中所想。「隨你吧。」
他這個師弟就和師傅一樣,鬼靈精怪的,就愛鬧騰,甚至比師傅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瑾……他也想看瑾會有什麼反應,瑾太過安靜了,是該有所變化了。至於那個李青曼,他還得觀察觀察,看看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裝傻十四年,隱其鋒芒,韜光養晦,絕不簡單。還有南宮宣對她的執著……他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
第二日,天晴,有風。
清晨,天剛亮,蓬萊客棧外便聚集了一群人,遠遠看去,似是在商議著什麼。
經過思量,夜無殤決定只留下一輛馬車,南宮瑾和三個女眷坐車,其餘人等則是騎馬。
對於這樣的安排,他對所有人皆宣稱這是為了避免他們這一行人太過招搖,引來山賊的注意,同時也因為沒有車伕駕車。
而實際上,他是故意如此安排,因為他想看戲。
「好了,就這麼定了,大家出發吧。」
俊雅一笑,夜無殤率先翻身上馬,衣袂飄灑如行雲,動作暢逸如流水,一舉手一投足間自帶著讓人驚艷的風華。
瑾和她,一個是南宮宣的十二皇叔,一個是南宮宣的……廢後,瑾如果知道她是什麼人,那張萬年不變的臉,或許就會變上一變了。
至於她,或許會再度生氣地用匕首威脅他,質問他為什麼會和瑾認識。她生氣的時候挺好玩的,不像現在,自從昨日下午瑾他們來了,便安靜得不像話,太無趣了。
然而,事實有些出乎夜無殤的意料,急得直跳腳的,似乎只有逐月一人而已。
「不行!我不同意這麼安排!她們要搭車就另外搭去。」
南宮瑾神色淡然地上了車,自動坐到了車的裡側,根本沒有理會逐月的吆喝。
李青曼只是淡淡地掃了男裝扮相的逐月一眼,便自發自覺地上了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車壁,並從包袱裡掏出一本書隨意地翻看著,神情甚是泰然。
在她看來,逐月只是個護主心切的小丫頭,逐月眼中明顯的不滿和淡淡的敵意,她根本沒必要計較。更何況她現在相當於寄人籬下,沒有資格提過多的要求。不然的話,她也不願意和南宮瑾搭同一輛車,忍受小丫頭莫名的敵意。
夏青本有些侷促,但看她家小姐泰然自若的樣子,便安心地跟著上了車,坐到了李青曼的對面。
眼看主僕二人根本沒把自己的話當回事兒,逐月火了,對著二人一通怒吼。
「你們兩個給我下來!我決不允許來路不明的人和我家主子搭同一輛車!」
待看向南宮瑾時,她的神色瞬間軟化,眼中帶著絲絲央求。
「主子,你好歹說句話啊,這車本來就小,她一坐上去,豈不是更小了?」
迫於逐月的喋喋不休,上車便閉目養神的南宮瑾終是睜開了眼。逐月本以為他終於聽進了自己的話,卻不想他只淡淡地說了句:「逐月,上路吧。」之後,又閉上了眼,不再多言一句。
見他如此,逐月臉上的期許瞬間被滅了個乾乾淨淨。「主子……」她類似撒嬌地喚著,卻沒換來他的任何回應。
洩氣地扭過頭,她看向李青曼二人的眼中多了幾分仇視。抬手指著李青曼,她將心中的氣憤盡數發洩了出來。
「你!離我家主子遠點,別妨礙我家主子呼吸!」
「你……」眼看逐月這麼囂張無禮地指著自己的小姐,夏青急了,本能的便想回嘴,卻被李青曼攔住了。
安撫地拍了拍夏青的手,止住她的衝動,李青曼淡笑著看向車外的人。
「逐月是嗎?我知道你家主子尊貴不凡,也明白你是護主心切,所以,你的行為我不與你計較。本來,你們主僕的事與我無關,然而,有些話我卻不得不多嘴說出來。
依我看,你在你家主子身邊待的時間必定不斷,自然應該熟諳你家主子是個與人為善的人。
你個性率真,這本是好事,但有些時候,你的無心之言極有可能會給你家主子帶來不便。」
李青曼聲音委婉,措辭含蓄,臉上一直掛著淡若輕煙的淺笑。那雙鳳眸中流光四溢,看似溫和,實則透著讓人不敢迎視的洞察。而她那聽似委婉的字句,句句狠狠擊中逐月的心房。
逐月身形一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看向南宮瑾的眼中有著愧疚和不知所措。
「主子……」
囁嚅了片刻,她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是她魯莽了。她家主子一直是個謫仙般的人物,對人雖然清冷,可從未給任何人看過臉色,從來都是個和善的人。
她身為奴才,一言一行都代表著自己的主子。她說話這麼沒有分寸,不知道的人都會以為是主子在縱容她的放肆。
主子待他們一向很好,她卻在不覺中給主子抹黑,她真是該死!
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盯著車外埋首認錯的人瞧了片刻,南宮瑾溫和地開了口。「上路吧,時候不早了。」
這次,他沒有再直接閉目,而是若有若無地掃了眼正在專心看書的人。
殤的朋友嗎?不簡單的人呢。
這回,逐月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順從地坐上了車伕的位置,揮動手中的馬鞭驅車前行。
回頭間,看清車內神態怡然的女子,清秀的臉上鑲嵌著的靈動杏眸中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隨著馬車駛動,三匹駿馬緩緩地跟在了馬車的兩側和後面。
左側,看著晃動的簾布後時隱時現的面容,清風心裡一陣深思。
方纔,他一直觀察著李青曼的一舉一動,他總覺得那張臉有些眼熟。然而,氣息卻很是陌生。
言談時看似溫和,實則字字句句氣勢凌人,讓人無法辯駁。安靜時靜若處子,靜寂如水,就好像……他家王爺。這樣的人,他確信自己從未見過。
可是,他的感覺從未錯過,為何她會給他一種熟悉感?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李青曼的反應,夜無殤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因為太過平靜了,與他期望中的激烈相差太多。然,他又不可避免的有些欣喜。
他一直知道她是個厲害的角色,但沒想到她短短幾句話便能讓逐月那丫頭低眉順目,真是讓他佩服。要知道,即便是他和師兄,以前也沒少看那丫頭的臉色。
樓澈策馬跟在最後,看著微微晃動的馬車,心裡一陣思量。
李青曼,衣著樸實無華,外貌也平淡無奇。這樣一個平凡至極的人,卻有著讓人驚訝的智慧。她十四年的裝瘋賣傻、韜光養晦,讓他想到了大智若愚。
然而,在世人眼中,她只是個不受寵的庶女,瘋瘋癲癲,癡癡傻傻。南宮宣當初千方百計立她為後,將她廢黜後又派人暗中監視,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就算是為了牽制李丞相,她也絕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直覺告訴他,這一切沒那麼簡單,她是一個有秘密的人。只怕……那些被她刻意隱藏起來的部分,就是南宮宣如此執著的原因。以他看,時局……將會不太平了。
發現她失蹤,南宮宣必定會多方搜索。而一旦南宮宣有了不尋常的動作,只怕西越和北漠也會按捺不住。一場風波,注定即將掀起。
……
汴京城內,天朗氣清,艷陽高掛。
正午時分,日頭漸漸變得有些毒辣。放眼望去,地上正冒著裊裊熱氣。透過氣浪往後看去,那些景物竟有些模糊了。
剛從外面回來的李仲業在相府內晃蕩了一圈,疲憊之餘,情緒也有些低落。
在外面,因為人群的熱鬧,即使他內心是空洞的,他依舊會被感染,品味著那虛妄飄渺的愉悅。
一回到府中,見到的便是大娘和幾位姨娘虛假的笑臉,以及那看似和諧,實則波濤洶湧的閒聊。
兄長和弟弟們是冷漠的,兩位妹妹看似親切,實則笑顏都是一個模式,溫柔,完美。
至於母親,偶爾會嘮叨一下他的婚事,偶爾會在園中小憩,再偶爾,便是在他的耳邊數落大娘和幾位姨娘的不是。
他那位權傾朝野的父親總是很忙,忙那些所謂的政事,忙到和他們這些個孩子閒話家常的時間都沒有,只是用膳的時候偶爾會囑咐幾句要他們上進。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這個家不像家,倒像是用泥土和木塊堆積起來的房屋模型。而他們這群人,則是用泥土捏成的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