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季沫沫之後,水紅顏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離開。她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本想留下書信不告而別,然而又不爭氣地想見霍君濯一面,將事情說清楚了再走,於是將背在身上的包裹放了下來,心情忐忑地去霍君濯的院子裡找他。
她飛快的腳步在走近房門時放緩了下來,猶豫著是否該去向他告別。她不知道他是否願意見她,也許他根本就不想見到她,畢竟,她和他曾經有過一段情,而那段情,應該是他現在極力想要忘卻的。
在門口徘徊了數十分鐘,終於,從裡面傳來一聲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是他……
水紅顏的鼻子莫名一酸,眼眶立刻濕潤起來,她慌忙深呼吸幾口,穩了穩心神,在逼迫自己露出一抹禮貌性的笑容之後,才慢慢推開房門。
霍君濯坐在椅子上,面前擺了一個棋盤,左手執黑,右手執白,與自己下棋。
聽到水紅顏靠近的腳步聲,他仍是低頭深思,直到黑子落定,白子被吃了五、六顆,他才緩緩抬起頭來,清冷地說道:「你還是來了。」
半年前,那對黑曜石般的眸子還會閃耀著對她的寵愛,如今,從他深邃幽靜的眼眸裡,她已找不出任何感情。
她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懨懨地低下了頭,囁嚅著:「我……會放下的。」
「呵……」他發出一聲不置可否的輕笑,似是不信。
「我真的會放下。」她重申了一遍,眼淚差一點又要流出。
他定定地看著她,過了一會,終於點頭道:「很好。」
說完,他拿起一顆白子,在棋盤上停留片刻,落了下去。
房間裡只有他們倆,她和他的距離不過隔了三步,卻是咫尺天涯。
他依然一身墨色的緞袍,袖口繡了幾棵素雅的蔓籐。他逆著光,只給了水紅顏一個側臉,他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淡淡的影子,挺直的鼻樑下,一雙薄唇緊緊抿著,是他在認真思考時會有的表情。
他清減了許多,他也在煩惱嗎?
不同的是,讓他心煩的是該如何擺脫她,而她的痛,只有她自己能品嚐得到。
「濯……」她發出了幾不可聞的歎息,在他敏感地蹙起眉頭前,慌忙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他手上的動作停下,將棋子準準地丟進玉石盒子裡,冷冷地看著她:「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我覺得還是親自來跟你道別的好。」
「其實根本不必。」他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
她露出尷尬的表情,嘴唇抖了抖:「我必須要謝謝你救了我。」
「舉手之勞,不必掛齒。」
「你……一個月前便回來了,是嗎?」
他輕哼,算是默認。
「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實情?」
霍君濯冷笑:「這是你今天來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他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她,她咬了咬嘴唇,不顧難堪地追問道:「就算是,你能告訴我嗎?」
「你明明知道答案,何必來問我。」
「可是你也該知道,我並不是那種會苦苦糾纏的人。」
「這可說不準。」他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很冷、很冷:「如果不會糾纏,那你現在為何身在此地。」
水紅顏失聲道:「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來看你也是天經地義,更何況你救了我的命,我在這裡,難道錯了嗎?」
她好委屈,她都沒有問他為什麼不守承諾,為什麼移情別戀,他來了個先下手為強,倒打一耙,反而來指責她在糾纏他,天理何在?!
他沉默。
「我今天到這裡來,只是想向你道謝,向你辭行,也祝你和沫沫姑娘百年好合……」
「夠了!」在看到她驚愕的表情時,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不必耍手段妄想我向你解釋什麼,還有,收起你的眼淚,我最煩看到女人哭!」
水紅顏顫抖著手,不自覺地撫上了自己的臉頰,濕潤的觸感嚇了她自己一大跳,她,什麼時候竟控制不住眼淚,讓它們流下來了。
用手指將眼淚重重抹去,她笑了:「也許有一天,你會想念我的眼淚。」
他的嘴唇動了動,一句傷人的話剛要出口,終是止住了。
她淒涼地看著他,說道:「你想說我瘋了是不是?可能是吧!我只是想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來之不易,無論愛與不愛,都對對方好一點,有可能短暫的分別也會是永遠的離別……」
他怒吼:「你想做什麼?我認識的水紅顏,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生命的笨蛋,否則,我也不會費心心思把你從鬼門關上救回來!你的命是我的,別想自己去結束!」
她含淚笑著看他:「我不會那麼傻,在我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真正意義之前,我不會自殺。」
他恨恨地喘了幾口氣,狠狠盯著她看了一會,才哼了一聲:「最好如此。」
她站了一會,他不說話,她也不敢說話,因為無論說什麼,都只能惹來他不開心。他沒有讓她走,她卻不能再留在這裡,默默地再看了他最後一眼,她閉上眼,唇角彎起,輕輕說道:「我走了,無論如何,謝謝你!」
「等等——」在她正要離開的瞬間,他忽然開口叫住了她,她詫異地回頭看他,只見他站了起來,從懷中丟出一個白色的東西,她伸手一接,是兩張白色的信箋。
不用打開,她已經知道那兩張是什麼:她曾經送給他的休書和銀票。
自嘲地笑笑,將信箋塞入懷中,她大步朝外走去。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憶。
最好不相愛,便可不相棄。
最好不相對,便可不相會。
最好不相誤,便可不相負。
最好不相許,便可不相續。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