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天空下了點小雨,清清走到巷口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用手遮住頭頂,清清趕緊躲在一處人家的屋簷下。
放眼朝巷子的深處望,眼前的世界瀰漫銀絲。
怎麼辦?雨下得這麼大,陽陽該等急了。
想著女兒,清清咬牙,縱身衝進雨簾。
拐過迂迴曲折的巷道,不多會兒便見一座舊式小區。
清清抹去臉上的雨水,跑進社區辦公室,「陽陽,媽咪來了。」
社區婦聯主任陶大媽正看文件,見清清來,她笑瞇瞇站起身,「天下那麼大雨,你也沒帶把傘?」
心疼清清,陶大媽找出條乾淨毛巾,交清清手上,要她擦擦濕漉漉的頭髮。
清清笑,指尖用力捏出髮梢上的水,毛巾胡亂的往頭上搓,「早上出門看天氣挺好的,沒想到這雨說下就下。」
「是啊,這天變得挺快,回去趕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別感冒囉。」
「嗯,謝謝陶主任,這毛巾我拿回去洗乾淨了再還你。」清清很感謝陶大媽對自己的關照。
「不用,給我就行。哦對了,這有些水蜜桃,是我兒子昨天從外地帶回來的,我一個老婆子也吃不完,給,我給你裝了幾個,拿回家去。」
說著,陶大媽將放在桌上的袋子交清清手上,清清推辭,卻拒絕不了,最後她含笑謝過,抱著女兒回家去。
一年前,實在覺得住小琳那裡太麻煩他們,清清找了這個偏僻的住所。這裡全是些老舊公寓,價格便宜,居住的也是些老年人。見清清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挺不方便,那些爺爺奶奶平時對清清特別照顧,本來也是含飴弄孫之齡,他們更將陽陽當成自己的孫女。尤其婦聯主任陶大媽,主動說可以白天替清清照顧陽陽。
清清萬分感激,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候上帝給了她光明,也給了她繼續等待下去的力氣。
開了鎖,由於下雨,屋子裡光線暗沉。
「陽陽,媽咪先做飯,你在車裡好好玩,不可以亂動哦!」雖然女兒聽不懂,但清清還是對她說。
將陽陽放進兒童車裡,小心推著她,清清走進廚房。
房子很小,只有一個廳和一個小廚房,另外一米左右的陽台。床就擺在廳內,旁邊是兩扇門的立櫃,低矮的茶几靠牆角,幾張塑膠小凳整齊重疊。
廚房裡,清清先洗了水蜜桃,削皮切成小顆粒,喂女兒吃了幾口,她笑,這才開始製作晚餐。
菜是樓下張婆婆買菜時替她一起買的,許多時候張婆婆都會拿她自己製作的糕點給清清吃。身邊有這樣一群熱情心善的鄰居,清清心存感謝。
正切蒜,女兒突然含糊不清叫,「媽……媽……」
清清放下刀,雙手在圍裙上擦擦,趕緊提起女兒跑到外面廊上的公用衛生間。
真要說起來,女兒這個年紀也該進幼稚園了。但半年前的一個夜晚,女兒高燒不止,當時清清太累,睡到第二天鬧鐘響起才醒。等發現女兒不對後,清清火速衝去醫院,可醫生說救治時間太晚,高燒嚴重影響女兒的智力發展。
此時,陽陽都快三歲,可她除了會含糊不清叫「媽媽」外,其它什麼話也不會說。和同齡兒相比,陽陽個矮,體瘦,表情呆滯,每每夜深,想到陽陽未來的路,清清都悔恨不已。
自己明明沒有能力把陽陽照顧好,為什麼偏要生下她?明明生下了她,為什麼把她害得這麼慘?陽陽的人生還沒開始,卻被自己毀了!
伊清清,你究竟在等什麼?為什麼一天又一天,原本你自以為的那個強不可摧的信念逐漸被時間腐蝕?那個或許只是你自己在堅守的承諾,現在看來,實在太可笑了!
可悲啊,你的人生真可悲!就是為了懲罰你的愚蠢,上帝把報應落到陽陽身上了。
清清心裡刺痛,目光無神落在幽暗角落的某一個定點上,直到陽陽又在咿咿呀呀叫「媽媽」,清清這才收回神,替女兒清理好,抱著陽陽,清清這才回房。
屋子裡除了風扇,什麼電器也沒有。
吃完晚飯,天還在下雨。
「陽陽,明天媽咪不用上班,帶你去遊樂園玩好不好?」坐床邊,女兒嬌小的身子軟進兩膝之間,大手握小手,清清額頭與女兒親密的抵著,兩條手臂輕輕的搖晃。似乎很喜歡和媽咪一起玩,陽陽咯咯咯笑,可嘴角的口水流個不停,清清拿起手帕,很細心溫柔地替女兒拭乾淨。
突然,屋子裡一片黑暗,陽台外響起一陣喧嘩。
停電了!
屋子裡黑漆漆的,太早,清清不想睡,她摸出枕頭下面那個錄音機,按下鈕,調到音樂台,抱著陽陽到陽台上玩。
雨漸漸的停下來,清清走到陽台,地處偏僻,她看不到A市繁華的霓虹,抬頭,像是蒙了一層灰紗的天幕上只是零散的幾顆星子。
世界寂寥,光線暗淡。
當初那枚愛的種子茁壯成長,清清將它移植到小花盆裡,三年過去,此時的它長出層層疊疊的新葉,剛被雨水淋過,在幽暗的夜色裡,葉子發出清新好聞的植物香味。
錄音機裡男主播低沉中略帶性感的嗓音,在漆黑的夜裡聽來,竟是那麼的合襯。
清清坐在小凳上,指尖輕輕撫摩葉子光滑的紋理,另一隻手摟著陽陽。
錄音機雖舊,但音色尚好,緩緩,像水一樣流出迷人動聽的歌聲。
「嘿,我真的好想你,現在窗外面又開始下著雨,眼睛幹幹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
莫文蔚的歌聲極富情感張力,這樣一首歌詞意境簡單直白的情歌被她用渾厚沙啞的嗓音唱出了精雕細琢的音韻,聽進清清耳朵裡,眼淚瞬間滾出眼眶。
陽陽仰起眼,呆呆看著母親流淚的臉龐,「媽……媽……」
她伸手,細小的指尖在母親冰冷的面頰流弋。
清清突然抱住女兒,面頰埋她小小的肩頭,顫抖著,嚶嚶哭泣。
豪華別墅內
客廳的環繞立體音箱正流淌著動人旋律,「嘿,我真的好想你,太多的情緒沒適當的表情,最想說的話我應該從何說起,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想你…… 」
吧檯處亮著一隻造型精美的花瓣吊燈,此時燈光幽迷,掌心內一隻透亮水晶杯,杯裡注了半盞琥珀色洋酒。靜靜聽著從音箱裡流淌出來的歌聲,秋耀宸薄唇緊抿,他的視線緊緊鑲嵌在指端的那塊手錶上。
幽深的眼眸透出一絲森冷詭秘,卻又些許迷茫的光芒。
緩緩,他抬頭,視線望去巨大的落地窗,那裡一盆嫩綠的葉子被雨水淋得濕透,一點一點,在雨夜裡婆娑搖曳。
歌聲還在繼續,像流水浸進屋內的每個角落。
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
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
如果沒有你,我在哪裡,又有什麼可惜,反正一切來不及,反正沒有了自已
嘿,我真的好想你
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想你
*
翌日,天氣很好。
清清打算帶女兒去遊樂園,剛走到一樓,只見平時極照顧自己的張婆婆坐在門前直呻吟,旁邊還圍了幾位鄰居。
「張婆婆,你怎麼了?」清清牽著女兒走近,滿臉關心。
女兒的小手也攀上張婆婆的腿,輕輕的搖,似乎也在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張婆婆輕撫陽陽的臉,因為難受,聲音輕得都快聽不見。
張婆婆是機場聘請的臨時工,可由於昨天的一場雨,張婆婆滑了一跤,到現在腰還痛,打電話給上面的人請假,那些領導惡狠狠說要不就自己找人頂,要不就馬上結工資走人。年紀大了,張婆婆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她不想失去,可她的身體又確實沒辦法。
素日裡街坊鄰里對自己那麼關照,現在張婆婆有難,清清義不容辭,「張婆婆,只要找個人頂你就行嗎?今天我不上班,我幫你吧。」
「這……這樣好嗎?我做的可是清潔工的工作,你這麼年青又這麼漂亮,被人看見會笑話的。 」雖然心裡感謝清清,不過想著會丟臉,張婆婆不願意讓她幫忙。
清清笑著搖頭,與她說了許久,最後張婆婆才答應。
張婆婆平日的工作是負責拖地,清清換上清潔制服,拿著水桶和拖把走上張婆婆的工作崗位。怕她被人笑話,張婆婆塞給清清一個口罩,實在拗不過她,清清微笑戴上。
機場內人流如織,廣播裡聲音甜美的播音小姐用中英文輪番播著登機提示。
清清一面拖地,一面抬頭,看角落裡張婆婆與女兒坐在一起嘻笑玩耍,口罩後的容顏充滿笑意。
留心著女兒,清清並沒注意身後,背後突然撞到了人,重心不穩的踉蹌幾步,眼看就要摔倒,幸好一個有力的大掌拉著清清手臂。
「你還好吧?」
耳畔響起的嗓音好聽動人,而且又是那麼的——熟悉!
大腦倏地像被閃電劃過,清清轉過身子,只覺得天旋地轉。
耀宸,眼前的男子真的就是自己癡癡等了三年的愛人!
太陽穴忽地又酸又脹,太興奮,又太不可思議,喉嚨乾澀灼疼,擠不出一個字來。
視線順著往他旁邊看,口罩後面掩藏的笑意,瞬間凝結。清清想過無數次兩人再見的場景,卻沒料到現實如此殘忍。他的模樣一如當年精緻俊逸,他身旁的女人應該就是那個「小雅」,好漂亮,嬌艷如花。而他們中間,一名小男孩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眼的看著自己。
秋耀宸也久久盯著眼前怪異的女人,她戴著口罩,但襯得那一雙眼睛越發的好看,眼瞳像是暗夜裡發光的水晶,可眸子裡縈繞著水氣,濃濃的傷心傾瀉而出。
為什麼?
「爹地……」或許站的時間太久,小男孩揚起一張帥氣十足的臉看向秋耀宸。
也是覺得沒必要站在這裡,紀悠雅出聲,柔柔的說,「耀宸,該進安檢了。」
經她提醒,秋耀宸方才抽出神來,眼前的女人太瘦了,那麼的單薄,似乎是紙片人一樣。
她那樣憂傷的盯著自己,秋耀宸只覺得心頭一刺,「你還好吧?」
他又問了一次。
此時,清清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麼。兒子,妻子,他已經有了幸福的家庭,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堅守,對他來說究竟算什麼?
清清低下眼,任淚水滾落卻倔強不肯讓他發現,她摸了摸臉上的口罩,搖頭,用盡身體裡所有的力氣,顫抖著說,「謝謝,我沒事。」
撿起拖把,沒再看他們一家三口,轉身,清清往角落走。
見母親過來,陽陽嘴角流淌一絲口水,她拍著小手,朝走近的清清癡癡傻傻叫,「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