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警車穿過城市的街道,駛向郊外的監獄。
明朗坐在警車上,緊閉著眼睛,他不想看到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熙熙攘攘的行人,還有向身後掠過的樹木和樓房。他知道,從法院審判那一刻起,這眼前的世界,已經不再屬於他。
車駛出城市,行駛一段路程以後,離開的大路,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明朗慢慢睜開眼睛,見路的兩邊是綠油油的茶山,一行行的茶樹繞著山坡,稀稀兩兩的茶農戴著草帽,正在烈日下勞作。這是明朗進入監獄大門前,看到的外面世界的最後景象。
警車上,警察一邊一人緊挨著明朗。在他們眼裡,坐在中間的明朗已經是罪犯。他們保持著對犯罪分子的警惕,明朗任何細小的舉動,都會引起他們相應的身體反應。明朗注視著手上冰冷的手銬,想到自己22年的生命軌跡,將被這冰冷的手銬,硬生生的拖向另外一個生命軌跡。這雙冰冷的手銬,將永遠成為束縛他生命的桎梏。
警車駛到監獄的大門,沉重的鐵門徐徐打開。明朗進入另外一個世界,他將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度過7年的時光。
下車後,手銬被打開。獄警帶著他檢查身體、換上囚服……
明朗像行屍走肉一般,聽任獄警的擺佈。明朗的囚服上印著123#,現在不再叫明朗,而是叫123號。
獄警把明朗帶到一個監室,同室的犯人與他說話,明朗沒有搭理,他徑直躺倒在床上,閉上雙眼。
晚餐的時間到了,同室的犯人叫明朗去吃飯,明朗躺在床上,沒有理會。犯人又報告獄警,獄警又來勸說,明朗也沒有理會。
明朗躺在床上,腦子裡出現親人的身影,他在心裡對親人們道著永別:再見了,敏阿姨,我辜負了你的養育之恩,15年來你的努力已付之東流,請你要好好保重,別再為我牽掛;再見了,外公,明朗已不配做您的孫子,如果還有來世,我願再做您的孫子,我一定會好好孝敬您;再見了柳青青,謝謝你對我的怨恨,這樣,在沒有我的日子,你才能把我忘記,你才能好好的愛惜你自己。
一連3天沒有吃飯,明朗的神志逐漸迷糊。他感覺周圍有許多身影,好像在焦急的與他說話,還有人要撬開他的嘴,往裡面塞著東西。明朗咬著牙,把塞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這時,他沒有飢餓的感覺,口舌被人撬過之後,是火辣辣的痛。明朗喜歡這種疼痛的感覺,因為它能麻醉自己悲痛的心。這種感覺,痛著,爽快著,他希望在這感覺中,平靜的離開這個世界。
明朗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醫護室。他睜開迷茫的雙眼,見一隻手上正打著吊針,一名醫生在他的另一隻手上測量著血壓。
那醫生見明朗醒來,低聲問道:「為什麼要絕食呢?你還這麼年輕。」
是一位年輕的女醫生的聲音,親切的語氣中流露出哀傷。但明朗並不想看她,也不想回答她的話。
明朗想把手縮回,卻被那醫生按住,說道:「不要亂動!有些人剛進來時,也像你這樣,過一段時間後就習慣了,希望你不要再做傻事。」
明朗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從帶上手銬那天起,明朗認為自己的一切就結束了。他的理想破滅了,他的愛情失去了,只剩下親人為他的擔憂。他不想成為親人的負擔,不想讓柳青青因為他的存在而痛苦。他,只想走得清爽一些,走得無牽無掛。
「你才22歲,7年以後,也就是我這樣的年齡,仍然很年輕,仍然有很長的路可以走。」醫生舒緩親切的說道。
「已經結束了,你不該救我。請你轉告訴我的家人,我死後,請將我的骨灰撒在茶山上。」明朗看著天花板,有氣無力的,用嘶啞的嗓音說出含糊不清的話。
醫生長歎一氣,沒有再說什麼。量完血壓,醫生收拾好器械,出去了。明朗見醫生出去,他扯去手上的吊針,掙扎著起來,環顧四周,尋找可以結束生命的用具。最後,他使出全身力氣,朝著牆壁撞去……
當明朗再次醒來,四肢已經被拷上,無法動彈,頭部是陣陣的脹痛。病房裡很寂靜,明朗環顧四周,只有那女醫生坐在他的旁邊。明朗看清醫生白皙瘦削的臉,還有紅紅的眼圈。
「你不該這樣,是我讓他們沒有給你固定四肢,我保證你不會出事的。你這樣做,我們多少人都要受到處分。你真不該這樣,我弟弟半年前離開這個世界時,他與你的年紀差不多。他臨走的時候,是多麼渴望在這世界上多生存一天,可是,淋巴癌還是無情的奪走他的生命。」醫生見明朗醒來,傷感的對明朗說道,語氣親切的像姐姐。
明朗望著醫生傷心的表情,他心軟了,這醫生是那麼的善良和親切,他後悔自己不該讓她傷心。但是,這阻擋不了他求死的決絕:「你不該救我,我也不想讓你傷心。請你弟弟叫什麼名字,我去到那個世界,一定去找他作伴。」
聽見明朗這麼說,醫生傷心的眼淚嘩嘩的流下來。
除了輸液之外,醫生沒有任何辦法。監獄採取了各種辦法,都無法阻止明朗求死的決心。餵食物,明朗總是決絕吞食。明朗身體逐漸虛弱起來,昏迷的次數每日逐漸增加……
這一天,當明朗又從昏迷中醒來時,他看見敏阿姨坐在自己的身邊,還有一位他不認識的警察,醫生正在給他換輸液的藥瓶。
明朗對敏阿姨無力的笑了笑,算是問候了。
敏阿姨的眼睛佈滿血絲,她輕輕的揉著明朗因輸液而腫脹的手,然後平靜的說道:「明朗,你不該這樣。求死很容易,誰都會,但這不是你的品格。」
明朗微笑的看著敏阿姨,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
「這位是市刑警隊的蔡副隊長,他是你爸爸的戰友。他將繼續調查你的案子,相信有查清真相的一天。」敏阿姨說道。
明朗朝蔡副隊長微笑著眨眨眼,算是打招呼。明朗知道,這案子的現場證據已經破壞,不會再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敏阿姨端起營養液,喂明朗。明朗閉著嘴,搖搖頭。見明朗一心求死,敏阿姨的眼圈一下就紅了,她咬著嘴唇,強忍著淚水,盡量讓自己的心氣平緩。沉默片刻之後,她對明朗說道:「明朗,你如果真想尋死,阿姨也不阻止你。但是,在你死之前,你想聽一聽阿姨與你的父母年輕時的故事嗎?」
明朗看著敏阿姨,眨眨眼,算是同意了。敏阿姨搜出手絹,擦了擦眼眶裡的淚水,回憶她和明朗的父母年輕時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