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又靜了下來,遙兮眨了眨眼睛,很無辜地問:「那,還看不看字畫了?」她可還等著呢。
早就聽說北冥昊宸對書畫有些研究,可以以畫識人,以畫辨人。每年科舉選出來的三甲,他都是以其文章、字跡和談吐來確定官職的,向來都是人盡其用,毫無閃失。當初詩儀以書無涯的身份中舉,北冥昊宸讓她做刑部侍郎,也正是因為看出了她那顆儒雅質潔的心底有股像她父親一樣的剛正不阿、為民請命的傲骨。
北冥昊宸被她的模樣逗笑了。「好,就依了遙兮姑娘,正好我對這些字畫也有興趣。」說罷,便起身走向牆邊,遙兮等人亦相隨。
洛臻向來對舞文弄墨之事沒有興趣,看到那些被世人捧為至寶的字畫也沒任何感覺,便趁機拉住巧瑜。「憶回來了嗎?無憂又去哪了?」怎麼他們這兩個真正的主人都沒看到人影了?環視堂內,竟發現星魄早在他們沒有發現的時候也離開了。
「這個,」巧瑜有些為難著皺了皺眉,「無憂他沒有說,我只知道他在忙,不方便出來和大家見面,至於憶嘛,」頓了下,「你放心,她安然無恙,很快你就可以看到她了。」說完,巧瑜連忙走到北冥昊宸那邊,生怕洛臻再問她什麼。
「哎,你……」洛臻氣結,卻也只能作罷。
巧瑜來到北冥昊宸身邊,就聽他指著面前的幾幅水墨畫道:「這幾幅畫,畫中的山水秀麗壯美,卻有種挺拔凜然的氣勢,想必都是詩儀姑娘所做吧。」看了看畫上的題字,行雲流水,修美娟然,與他所見過的鐵畫銀鉤自成兩派,看似完全不是出自一家手筆,而末端亦無印章署名。
「你猜得還真準,」遙兮笑道,「一點也沒錯!」環顧堂中的字畫,「這裡大都是詩儀可作,但凡她的書畫,她都會留下一個印記。」指著一幅畫的畫軸,「喏,就是這個!」一看,原來在畫軸的末端正寫了個「書」字,字體鐵畫銀鉤。
君燁敲了下遙兮的頭,「你把印記都說了出來,還怎麼猜?」
遙兮委屈地摸了摸額頭,她只是一時嘴快而已。
「那也未必!」冷箏淺笑,走到放有擺放果點的矮桌的牆壁下,指著牆上展開的短軸長卷字畫。「皇上,你可能說出這字畫的出處?」
北冥昊宸抬頭一看,只見那畫卷長一丈三,寬四尺,畫上僅用筆勾勒出了個小亭與流水,隱約有些雅致天然。淡抹幾筆著色,繪出天空與山地。大量留白處都用於書寫,篇幅短小,似是篇文章,題頭還寫有「蘭亭集序」四字。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北冥昊宸忘我地念著畫上所提的文章,巧瑜看著卻皺起眉,低聲沖冷箏道:「冷箏姐,你這不是故意為難大哥嗎?」
「就是!」遙兮也應和,「他怎麼可能猜得到?這字畫可是……」
冷箏一瞪,遙兮也就把剩下的話都嚥了回去。她知道,若說出來了,就沒意思了。
「這字畫……」看著眼前的題字與繪畫,北冥昊宸滿是欣喜。
「畫雖簡約,卻恰將文章的精髓繪出。而這題的《蘭亭集序》起頭點名的時間地點雖從未聽聞,讓人有些疑惑,可總體來看,卻是偏難得一見的佳作。更妙的是這書法,行雲流水,毫無拘泥,宛若天成,令人賞心悅目,歎為觀止。文中共有二十個『之』字,可書寫者竟將它們書寫各有姿態,無一相同,如同畫的一般,實在是少見。」
「這卷字畫集繪畫、文章、書法於一體,各有欣賞價值,卻又相互聯繫,缺一不可,簡直是件千古之作。」看向大家,「如此完美的作品,我還是第一回見識到呢,是出自何人之手?」
發現大家都有些古怪地看著他,北冥昊宸這才反應了過來,原本就是要他來猜的呀,不禁尷尬。再看這幅字畫,欣喜與激動漸退,反是眉頭緊皺。如此字畫,會是誰作的?憶嗎?可是,看著那字跡,輕搖了搖頭。這不是她的字。不過,詩儀不也手寫兩種字體嗎?也許她也如此呢?
「這字,一筆勾畫,宛若天成,想必書寫者早將此文爛熟於心,故下筆如有神。字體秀雅,必出自女子之手,可文中又有種歷經滄桑之感。」看向冷箏,「是憶所書吧!」她命運多舛,心中蒼涼,倒有可能寫出如此文章。
「沒錯沒錯!」遙兮激動著道,「你真厲害,這麼快就看出來了。」
冷箏卻並不驚奇,「我要考你的可不是這文章與書法,而是這!」指向那簡單得不能稱之為畫的畫。「你倒是說說看,你能從中看出什麼來。」
這分明是在為難北冥昊宸,所有人都有些為北冥昊宸擔心了。
「小箏,」沈希白皺了皺眉,「你就別難為大哥了。」
「我可沒為難他,」冷箏淡淡地道,「若他實在說不出,我自會告訴他。」這不過,是個考驗而已。當然,她也承認這確實有些刁難了,可誰讓他先前亂說話,開她和沈希白的玩笑了?
「那倒不必了!」北冥昊宸盯著那畫中的小亭與流水,「這亭子簡單之極,流水也僅是幾筆曲線,可就在這總共不過二十餘筆中卻隱藏了繪畫者的心之所想。」頓了下,「亭是小亭,卻立於高地,北臨穹宇,南俯山下,似有吞沒天地之志。」
冷箏、巧瑜、遙兮,及那坐在廳中喝茶的洛臻聽此皆是一愣。
「然而這流水畫的卻,」看到那幾條曲線間竟還畫了些細微的水花,不禁皺眉,「看似粗糙,可這可有可無的水花卻透露出了畫者的細膩心思,而且水自東向西流,不符合自然常規。」頓了頓,低垂下眼瞼,似是自語,「心細如塵,有天下之志卻隱忍不露,甚至是看破了塵世的倫理綱常,如此之人,莫非是,無憂?」憶沒有如此細膩之心和雄心壯志,十二令使中也必定沒有這樣的人,想來,只會是那天下第一樓的樓主吧。
「啪啪啪!」
三下鼓掌聲迴盪在堂內,眾人一驚,皆看向門口,果見那正又個人倚靠在門框邊。茶色緊身衣,面如冠玉,眉眼如畫,體帶曇香。
時珂咬著手裡的蘋果,環臂而立,看向北冥昊宸他們所站的方向讚賞道:「你還真厲害,光從這幅不是畫的畫就能看出無憂的狼子野心來。」若不是多年相處,發現無憂看著自己紙扇上的那幅錦繡江山圖時,眼中總露出抹志在必得的神色,我也以為,他的心小到只能放得下一個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