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手裡拿著匯款單發呆，章衛軍一時間慌了神，幾乎是立即就衝過來一把奪過那單子，然後緊緊的攥在手心裡。他看著我的目光飄忽不定，還在頻頻的閃爍，嘴唇也輕輕顫抖著，卻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最後只默默地垂下頭去，一副慚愧模樣的立在我面前。
我痛心地說：「怪不得，以前聽你說過，你跑黑車一個月可以賺五六千塊的，可是最後真正到我手上的，能用的，卻只有那麼一點點，讓我必須一分一毛地計劃好了才夠用，剩下的那些錢竟然都不知去向了……」
「不是這樣的，汐汐，你聽我說……」他竟還做出一副無奈哀傷的表情，企圖要為自己辯解。
「夠了！」
我的心好痛好痛，更好酸好酸，我現在才發現自己真不是一般的傻，一般的笨，自己的老公收入有多少，拿回來的是總收入的多少分之一，我居然重來都不曾考慮過，懷疑過。我竟然一直都不清楚自己的老公一個月究竟能賺多少錢。一個女人到我這種地步，不可悲嗎？也許應該說是可笑。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想做什麼解釋。我還真的好奇他會以什麼樣的解釋來跟我搪塞今天的事呢！又能一如即往的將我說服嗎？我想知道，可是卻沒有心情去聽了。
我好傷心，好絕望，我對著他冷笑起來。
「汐汐，對不起，家裡真的是需要用錢……我媽才打電話來的，說家裡實在是沒錢用了……所以……」
「所以你媽又編出家裡窮的連給大偉買鉛筆的錢都沒有了，還是她買米的錢沒有了？她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不來找你他們祖孫倆就餓死了，所以才會打電話來找你的，對嗎？」我出奇冷靜地對他說。
「不是的，汐汐……」
「哦？不是嗎？那到底是沒錢買什麼了呀？你不覺得你媽她太會過日子了嗎？你爸一個月兩千多塊的工資不夠她用的，家裡那麼多地收入的錢也不夠她用的，還要你時不時的寄上個三五千塊回去給她用！你媽真是太會過日子了，我還真是佩服她呢！佩服的五體投地了呢！」我冷冷地嗤笑著。
「汐汐，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了，我明白的，我比誰都要明白的。」我堅決拒絕再聽，我不想再聽他那些強詞奪理又迂腐可笑的解釋，那只會讓我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十足的傻子。因為他每次都會用哄小孩般的荒唐理由來應付我，難道在他眼裡我就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還是就是個他不屑應付的呆子、傻子！以至於他都不需要費心去斟酌一個可以說的過去，可以勉強安撫一個正常人的理由嗎？我再也不願看他那張虛偽做作的嘴臉了，再也不想聽到有關他家的那些本是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卻在他和他父母眼中變成十分重要的大事和麻煩事了。
我抱起兒子，轉身朝外走去。我要安靜，我需要好好的冷靜一下，不然我怕自己會承受不了這惱人的覺悟，從而瘋掉的。我必須馬上要獲得安靜。
「你去哪？」章衛軍追出來問。
「不用你管！」我頭也不回，直徑朝小區大門外走去。
寂靜的夜，空曠的路，昏暗的路燈，花壇裡的小樹在輕風吹拂下緩緩搖擺，發出『灑灑』地響聲，此刻聽著卻是那麼地無奈和空廖。
急促地腳步聲漸漸跟近，是他追上了來，一把將我拉住，一副懇求的腔調：「汐汐，太晚了，你這樣出去會有危險的。回去好嗎？」
「我只想安靜一會，放開！」我吼。
「那我陪你去。」
「不！不許你跟著我！」用力甩開他，我繼續前進。
「對不起，汐汐……」又是那我已經聽的厭煩了的乞求的調調。章衛軍，你就不能換個腔調跟我說話嗎？
我不再理會他的道歉，毅然堅定的朝前走。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我又能往哪裡走呢？此刻再也抑制不住，讓大顆大顆的淚珠滾滿我的臉。我把兒子摟在懷裡，緊緊的摟著，忽然感覺好冷，好像只有緊緊的抱著兒子，才能從兒子那幼小的身體裡獲取些溫暖與安慰，以維持我身體的運作，才使自己不至於僵硬到無法行走的。
兒子仰著臉，一直默默地看著我，無知又莫名的一雙眼睛裡滿是疑惑，卻一直不發一言，他像是完全理解我，知曉我的，也可以感受我此刻心裡的苦楚和傷感的。看到我淚流滿面，他這才伸出小手在我臉上胡亂的抹著，像是想要幫我搽掉淚水的。可是這邊搽了，那邊又來了，兒子一時忙個不停，淚水卻還是不停地冒出來，想止都止不住。
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這條臭水溝邊了。這原先應該是一條小河的，裡面應該流淌著清澈純淨的河水，但因近些年昆山經濟大開發，辦起了眾多的工廠，好多工廠違規設法，偷偷將廢棄的工業污水排進了河裡，天長日久，這河裡的水開始變質，變的其臭無比。每次經過這裡就會感受到迎面而來的陣陣惡臭，熏的人不得不迅速用手掩住鼻口。可今天，我卻什麼也聞不到了，心情麻木了，頭腦跟著不靈光了，居然連嗅覺也遲鈍了。
我抱著兒子在臭水溝邊蹲了下來，好久好久。腦子裡閃過好多次都是同一個念頭，那就是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回想起多年前，為了嫁章衛軍，我幾乎與父母決裂了，氣的媽媽一度發瘋似的要與我斷絕母女關係。那時候的我雖然傷心，卻一直不曾後悔過。因為我以為章衛軍會是我離開父母之後的又一個絕對忠實可靠的依靠。我相信只要父母看到我和章衛軍過的好，過的幸福快樂，他們總有一天會原諒我，會重新接納我的。沒想到父母是原諒我了，也接納我自己選擇的婚姻了，但卻並不是因為我讓他們看到我和章衛軍過的怎樣怎樣好的，他們只是心疼我，放不下我，這個令他們操碎了心的傻女兒。
我一直很看好章衛軍的，可在我們結婚後的這幾年裡，他卻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令我失望和傷心。如今是越加地瞞著我做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他這麼做根本就不把我放在他眼裡，更別說心上了。
這幾年來一次次的事件，一回回的矛盾，一幕幕的情景，都一一呈現於我的腦海裡，跟放電影似的，一一展示了一遍。
我好後悔啊，悔不該當初任性、固執、妄為，父母含辛茹苦的把我撫養大，我回報給他們什麼了，除了失望、痛心，就只有憂慮和掛念了，別的再一無所有。我沒臉再見他們了，我不配做他們的女兒，我羞愧，悔恨……
章衛軍一家人那醜惡虛偽的嘴臉也一一呈現於腦海裡，更讓我產生難以控制的憤怒和顫抖……
我真的累了，也倦了，好想可以遠離這一切，我再也沒有能力承受這些煩惱和憂患了。
我猛地站起來，向河邊移近，一步，再一步……
「媽媽，這裡面有怪獸！」兒子驚恐的叫聲炸然一下驚醒了我。
我低頭看向懷裡的兒子，此刻他正瞪著一雙恐懼萬分的大眼睛望望我，再慌亂的看著河裡。
隨著兒子的目光我也望向河裡。黑黑的河水此刻更加地漆黑，沒有一絲的動靜，憂如一片死寂神秘又恐怖的深淵。我突然才覺悟，是啊，我不必理會這河水的污濁和怪味，把自己的生命結束在這裡是我自做自受毫不可惜。可是兒子呢？兒子那幼小單薄的身體，純潔無暇的心靈，更無辜的小生命難道也要隨我一起葬身於此嗎？也要和我一樣被這骯髒惡劣的河水給玷污浸染嗎？
不！我不要，不捨得，更不忍心。我已經錯了很多次了，不能再繼續的錯下去了，我更不能這麼自私的連累兒子隨我一起去喝這奇臭無比的河水。兒子他還小，他又做錯了什麼，得罪了誰呀！他已經是那麼無辜、可憐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卻沒有能力給他美好的生活還要連累他跟我一起吃苦，我已經羞愧萬分了，怎麼還能拽著他跟我一起喝髒水呢？
我退縮了，緊緊的把兒子抱在懷裡，這時我才發現，兒子的一雙小手也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小小單薄的身體竟然還在輕輕顫抖著。我更加愧疚了。
「冷嗎？」我問兒子。出來的突然，連件外套也忘記穿了，兒子和我都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衣，尤其是兒子身上只有一件小背心，屁股都是光著的。
「恩」兒子掘了掘小嘴，低應了一聲。
我的心又猛地揪住般地巨疼了一下，淚水再次肆意橫流……
我決定還是帶著兒子好好的活著，於是搽干眼淚，抱起兒子往回走。
到家時，門鎖著。看來章衛軍還是念掛著我們母子的。他應該是出去找我們去了，心裡一下子又暖和了不少。
我就是這麼沒用，我也承認自己又傻又愚蠢，總是會為他給予我們母子一點點的關懷而感動的痛哭流涕，並且再三死心塌地地追隨著他，依附著他。
因為沒帶鑰匙，我只好蹲在門口等他回來了。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看到相擁在一起蹲在地上的我和兒子，他臉上立刻綻開欣慰的笑容，並且連忙脫下外套披在我和兒子身上，這才去開門。
這一夜，章衛軍拿了條毛毯，睡在車子上。
是我堅持的，他也毫無異議的照做了。是出於愧疚或是為了贖罪的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