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著課間休息的時候找到了棉花糖,把土匪他爸來學校找我談話以及我沒能將沉默進行到底的事統統告訴了棉花糖,由於課間休息的時間比較短,我也來不及細說,只講了一個大概。我以為棉花糖會埋怨我,然而她沒有,她只是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嗨!人不可能件件事都如意!」
「什麼意思?」我問。
「以前你老媽跟你老爸離婚的時候,你沒有爸爸,你媽脾氣又爛,那個時候你就像個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可憐的小老鼠一樣,也許你自己不覺得,但是我是這樣覺得的——覺得你可憐,真的很可憐。不過那個時候我從來沒說過你可憐,因為我知道你有多討厭別人憐憫你,但是我心裡真的很憐憫你,覺得老天對你挺不公平的。可是後來你認識了土匪,而且跟土匪又那麼投緣,你對他好,他對你更好,你變得越來越快樂,我忽然就不覺得你可憐了,相反,我覺得你讓很多人羨慕。現在你老爸老媽又復婚了,你又多了像小蘿蔔頭那麼可愛的弟弟,而且你馬上又要有杏花春雨那麼好的小姨父了,我本來以為你的生活就快能稱得上完美了,可誰想到,土匪卻要離開了,我想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怎麼是天意呢?逼著土匪離開的人明明是土匪他爸和他後媽,又不是老天。」我忍不住質疑道。
「我不是指土匪要離開這一件事,我只是在概括說老天不會讓人事事稱心如意的!」棉花糖回答。
「這倒是的!」我不得不承認棉花糖這話說得極有道理。
「不過老天這麼做也許是為人好!」棉花糖若有所思地接著說道。
「怎麼是為人好呢?為人好的話就該成人之美而不是不停地給人搗亂不是嗎?」我不禁又質疑道。
「如果事事都稱心如意的話人就沒什麼可追求的了,你想想,什麼什麼都如意,還追求什麼呢?人如果什麼也不追求的話,活著幹什麼呢?活著睡覺和吃飯嗎?不管是在學校裡學習的學生還是已經工作的成年人,他們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奮鬥啊進取啊什麼的都是為了什麼呢?不就是為了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嗎?如果他們本來就事事稱心如意,哪還有什麼更好的生活讓他們追求了呢?如果沒有更好的生活讓他們追求,他們又要為什麼學習和工作呢?那樣的話人就什麼都不用做了,整天睡覺吃飯就好了,因為一切奮鬥啊努力啊什麼的都沒有意義了。」
「如果整天除了睡覺和吃飯什麼都不做的話我肯定會瘋掉的,不,我一定會自己了斷自己的,我可不想像豬似的活著!」我立刻表態道。
「所以我說老天這麼做也許是為人好!」
「要是這麼說那的確是為人好!」
「所以,你也不用為說出土匪的行蹤覺得不安了,反正土匪他爸早晚也要知道。至於土匪的計劃即便你沒說出土匪的行蹤也很可能會達不到預期的目的,因為老天在這件事上很可能不想讓你和土匪如意,不過好在老天還願意在別的方面做出一些補償,比如它把你老爸還給你了,而且還額外贈送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小姨父給你,是吧?」棉花糖這樣說道,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勸導我。
「你是在勸我接受現實嗎?」我沒精打采地問。
「接受現實這種事不需要我勸,因為現實就是現實,你接不接受它都要砸在你頭上!」
「你的意思是說土匪是走定了?」我很不甘心地問。
「我想是的,這個世界畢竟是由成年人說了算的!」
「你剛才還說是天意如此!」
「把管理我們的權力交給成年人也是天意!」
「這麼說是沒辦法了?」我問。
「我猜是沒辦法了。」棉花糖回答。雖然這回答讓我失望,但我一向信任棉花糖的智慧,既然她這麼說那麼土匪去美國這件事大概的確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然而儘管在棉花糖的誠懇提點下,我對土匪最終一定會去美國的必然結局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但是我仍然還抱著最後一點僥倖的心理不肯放棄,希望會有奇跡,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在一點點地驗證棉花糖的預言。
晚上老爸因為要加班沒有按時回家,老媽把小蘿蔔頭從托管班接回來後就去做晚飯了。小蘿蔔頭拉著我陪他玩兒,我借口有功課要做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從裡頭將門反鎖了。
小蘿蔔頭倒是知趣,鑒於老爸老媽平日裡總是告誡他我在做功課的時候別打擾我,否則到時候我如果考不上好高中就會找他算賬,他大概對找他算賬這種事頗有忌憚,所以我以做功課為借口每每能夠成功地擺脫他的糾纏,今天也一樣,他見我將房門反鎖了,便沒再來煩我,我聽見他一直在客廳裡嘰嘰咕咕地跟落荒說話。
我呢則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發呆,根本沒有心思做功課。我聽著小蘿蔔頭在外面跟落荒聊天聊得熱鬧,心裡竟忽然湧起一陣悲傷。
原來落荒跟我最親熱,我一放學回來就拚命往我身上撲,我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像我的尾巴一樣。後來,小蘿蔔頭來了,他也跟落荒一樣,跟我最親熱,白天夜裡賴著我,甩都甩不掉,也像我的尾巴一樣。
可是,最近,因為我的心思全都被土匪要去美國的事給佔據了,我整天沉浸在失意的情緒裡,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不但疏遠了落荒,還冷落了小蘿蔔頭。他們熱情地對我,卻再也得不到我熱情的回應,他們大約也不大願意理我了。
最近,我發現他們倆個倒是日漸親熱起來,彷彿有我沒我都不再要緊了,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我很想回到從前,回到他們倆都離不開我的那些日子,我很想跟他們像從前那樣相依相伴親密無間,可是我就是感覺力不從心。因為知道土匪要離開我了,我忽然間就好像失去了一切力量,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不這樣。
就在我精神恍惚地坐在房間裡發呆的時候,我忽然聽見門鈴響了,開始我並未在意,以為是老爸回來了。可是過了一會兒我發覺按門鈴的人顯然不是老爸,因為老媽把那個人帶進了客廳。
「您請坐吧,有什麼事您慢慢說好了,千萬別急。」我聽見老媽先是對那個人說道,緊接著我又聽見老媽對小羅頭說:「曉鑫,你帶落荒到裡屋玩兒好不好?」
「哦!好!」小蘿蔔頭很痛快地答應了老媽的請求,看來小蘿蔔今天心情不錯。
「您先坐一下,我給您泡杯茶去!」緊接著我又聽見老媽對那個人說道。
「謝謝,不用了,我現在真的沒有心情喝茶。我知道我這樣冒昧登門很不禮貌,但是相信您能夠理解一個父親的心情!」那個人回答,而就在他這樣回答的時候,我發覺他的聲音有點耳熟,似乎在哪裡聽到過,可是到底是在哪裡聽到過呢?
「您知道我們家振軒喜歡你們家蔣曉奇的事嗎?」我正疑惑的時候忽然聽見那個人這樣問老媽。天啊,原來來人竟然是土匪他爸!我頓覺五雷轟頂!土匪他爸在學校裡找我談完話還不過癮,現在竟然又跑來找我老媽談話了!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我知道,奇奇跟我說了,我們家奇奇也很喜歡你們家振軒。自從知道振軒要去美國後,她的心情一直都很不好。」我聽見老媽這樣回答。
「其實,我本來也不想這麼早就送他出去的。可是我們家的情況比較特殊,說出來也不怕您見笑!振軒是我和我前妻的孩子,我前妻離世後我和現在的太太結了婚。我現在的太太因為比我小很多歲,所以常愛耍小孩子脾氣。我讓著她振軒卻不會讓著她,畢竟振軒還是個孩子,他們倆個人總是針鋒相對,簡直就是水火不容,幾乎天天鬧矛盾,鬧得我頭都大了。上次振軒搞惡作劇竟然把我太太香水瓶裡的香水換成了芥末油,我太太用了以後差點兒沒被嗆死。我知道以後真的嚇壞了,幸虧他換的只是芥末油,萬一他換的是硫酸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振軒如今正處在叛逆的年齡,如果讓他繼續跟我們一起生活,我實在害怕他會因為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我主要是擔心他,大人怎麼都好說,可他畢竟年齡還小,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不想讓他在懵懵懂懂的年紀就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振軒一直以為我是因為聽了我太太的話才堅持要送他去美國的,其實是我自己非要送他出去的。我認為送他去美國不僅是必要的,更是必須的。他如今跟我太太鬧成這樣,我自己又忙,實在抽不出時間陪他,他現在有家也跟沒家差不多!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他,我也不止一次想過跟現在的太太離婚,可是,我的朋友們都勸我,說這樣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因為我總要再結婚的,我不可能一個人過後半生,可是我不管找誰做太太,振軒都會跟她有隔膜,都不會把她當親媽看。我現在的太太的確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是誰能保證我再找別人就一定比她好?振軒如今也大了,若是從小就帶著還好,如今他心裡什麼都明白,什麼都分得清清楚楚,就算我再找一百個太太也難得會有一個能像他親媽那樣跟他心貼心的,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把振軒送到美國去是最好的辦法。他到了美國以後起碼有爺爺奶奶叔叔嬸嬸照顧他,關心他,愛護他,他多少還能體會到一些親情。在國內他實在是太孤單了,這對他的成長實在沒有好處。說起來,我這個做父親的著實慚愧,除了能在經濟上給他保障以外我竟然給不了他親情!不知道究竟是孩子可憐還是我可憐!」土匪他爸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的話,都是在說土匪必須要去美國的原因。
「您的苦衷我能夠理解,做家長的都一樣,做出的決定孩子有時候能夠理解,也願意接受,有時候不能理解,也不願意接受。」老媽接著土匪他爸的話說道。
「可不是,振軒就一直不理解我要送他去美國的想法,這幾天竟然離家出走了!要不是你們家蔣曉奇告訴了我他去了哪兒,我到現在恐怕還在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呢!」
「啊?離家出走?」老媽顯然被離家出走幾個字給嚇壞了,竟忍不住驚叫起來。
「怎麼?您不知道這件事?蔣曉奇沒告訴你嗎?」土匪他爸問道。
「沒有!她大概是怕我說她所以沒敢說,我說她這幾天怎麼表現得怪怪的。回家以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吃飯的時候也很少說話,我以為她只是心情不好,想不到她心裡還藏著這麼大個秘密!」
「不過這次還多虧了她,振軒跟她要好,才把藏身的地方告訴了她,她要是不告訴我,這麼大個城市我上哪兒找去?」
「這麼說您已經找到振軒了?」
「找到是找到了,可是他不肯跟我回家,說除非我答應他不送他去美國,還說送他去美國也行,只要讓他帶上蔣曉奇一起去!當然我硬把他拉回家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硬拉回去了他還是會找機會再偷偷離家出走,我總不能天天把他關在家裡不讓他去學校啊!」
「嗨!到底還是個孩子!」老媽不禁十分感慨地說道。
「可不是!正因為他還是個孩子我才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因為用成年人的道理根本就說不通他!我今晚冒昧登門打擾,就是想請您跟蔣曉奇談談,希望她能幫我勸勸振軒,讓他跟我回家。」土匪他爸竟然得寸進尺對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說實在的我今天告訴他土匪的藏身之所已經是我的底線了,說句並不過分的話,我這麼做簡直就是對土匪的背叛,土匪對我那麼好,我現在竟然跟他老爸站在一個陣營裡了,我不是叛徒又是什麼呢?想到這裡,我迅速起身打開房門衝進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