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一走,給老爺熬藥的事就落到小蓮身上。那天她正按著暮雪臨走時關照的法子給老爺煎藥,忽然廚房的門被人推開,一見緩步走來的是那位美若水仙的鄭婉婷小姐,小蓮慌忙站起身,詫異這麼晚了她怎麼會來。
婉婷倒是一臉大方,悄悄對小蓮說了聲,這兒我來吧,你去休息。
小蓮不明白了,這未來大少奶奶可真勤快呀,穿著一塵不染的昂貴衣裙到廚房來煎藥,說出來還頗為滑稽。她說什麼也不答應婉婷,說要是讓大太太知道了,她可就遭殃了。於是婉婷不再堅持,只問她藥還要熬多久,一會熬好了讓她給老爺送去就行,小蓮這才勉強答應了。
婉婷端著滿滿一碗中藥,藥味讓她覺得有些難受,但還是萬分小心的一滴不漏的端到了老爺房裡。進門的時候她早就看好了,若安每天都會在這陪他父親,直到他喝完藥才回房。
今天也是如此。她沒敲門就走了進去,然後把藥碗小心的放到床邊的櫃子上,細細的道了聲:
「若安,小蓮把藥煎好了,我來給伯父餵藥吧。」
若安語氣平平的問了聲:「她人呢?」
「我看她有點累,便讓她先回房睡覺了。」
婉婷剛要拿勺子就被若安快一步端起藥碗。「我來吧,你去睡。」
「沒事的,我看小蓮做過好幾次,我也會。」
「已經麻煩你把藥拿來了,這種事就不勞煩你了。」
「為什麼,你怕我做的不好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來?」婉婷說話向來細聲細氣,所以一生氣馬上就聽得出來。她不喜歡若安對她相敬如賓,她希望他把她當做他的妻子,雖然他從來就沒這麼做過。
一直到喂完所有的藥,若安都沒再跟婉婷說一句話,她只是在一邊像個木頭人似的看著他一勺一勺把藥送進昏迷的楊世豪的嘴裡。他一直都是這麼冰冷,不管是以前住在他們家,還是現在回到自己家,細想一下她從來就沒見若安笑過,一次也沒有。她嘲笑自己為什麼會執迷不悟的喜歡上這樣一個人,他如此冷漠,幾乎不近人情,他對所有人都拒之千里,只有在對長輩的時候還會顯出幾分謙遜和恭敬,此外,任何人在他眼裡想必都是虛無的吧。或許不是,婉婷一直在想不知道若安和暮雪在一起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樣呢?依然冷若冰霜,還是只有對她才會與眾不同?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為腦海裡已經浮現阿福形容的兩個人伏在一張書桌上睡覺的情景了。
婉婷苦笑了下,若安當時同意讓她跟來揚州,或許只是為了感謝她和她父親多年來的照顧之恩,在他心裡,其實根本就一點也不樂意,就像他每次對她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卻又是淡泊的。
關上燈走出老爺的臥房,婉婷跟緊了若安,試探性問了聲你要回房了嗎。他不假思索的回道還要去趟書房,似乎早就準備好似的。
「我陪你去吧,或許還能幫上一點忙。」
「不用了,都這麼晚了。」
「我還不累啊,若安,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做,算算賬什麼的難不倒我。」她想了下,又說,「一個丫鬟都能做的事情,我能不會嗎?」
這話似乎說到了若安心底,他沉默良久,最後開口:「你不是她,你不會。」
「一個丫鬟會什麼?不就是端茶送水?那些我也會啊!只要你願意讓我做,我可以做的比她還好,只要你說的,你讓我做的,我一樣也不會差,為什麼你不相信我?你懷疑我的能力,還是我的身份?因為我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小姐,所以你才對我禮讓三分,如果我什麼都不是,我也跟暮雪一樣是個一文不值的下人,你還會對我這樣嗎?楊若安!」她大聲呵斥。
若安看著她,雖看著她,可眼中沒有絲毫想要與她對視的意願。「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樣?」
她心一沉,立刻濕了眼眶,聲音顫抖:「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是誰……我……永遠都不可能像暮雪一樣……做一切……她能為你做的?」
他沒回答,但他冷漠的眼神似乎又回答了一切——是的,這世上只有她,才是獨一無二的。
「為什麼……她不過就是一個丫鬟……」說罷,婉婷掩面而哭,身子無力的蹲了下來,「她到底有什麼好……你告訴我……她能做的我也能做……為什麼你始終都不看一眼……那麼多年了……難道我心裡想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我以為你對任何人都一樣……你漠視所有人就像你漠視這個世界……我以為我能改變你……但到頭來還是我自作多情……我真是笨……為什麼偏偏會……愛上你……」
她輕聲抽泣,他俯視著眼前弱不禁風的女孩,微微蹙眉,他知道,愛一個人是沒來由的,不管瘋狂還是渺小,都應該被尊重。只是自己,應該早已失去愛與被愛的資格了吧。
此刻的他應該怎麼安慰這個一廂情願的女孩,他想了想,或許最殘忍的方式才是最正確的。「如果你不開心,就回家吧。」
她委屈的抬頭,問:「回家?回上海?」
「我會跟你爸爸說一聲,讓他到車站接你。」
「你……」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猛地站起來,生氣的,楚楚可憐的望著若安,聲音瑟瑟發抖,「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那麼討厭我,那你為什麼還要答應爸爸媽媽會娶我?」
他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夜晚,當微弱的生命逃出死亡線的那一刻,大家告訴他是婉婷小姐陪他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晚,她的父親鄭一峰擔心女兒的清白被流言蜚語給摧毀,因此跟他說只有訂婚才能平息謠言,他不能毀了一個女子一生的清白,於是他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