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火急
翌日,我悠悠醒來,一縷陽光落入眼中,隨之映入的,便是冷流雲冰冷如霜的面孔,一如既往。
這一覺之下,毒咒之痛不復存在,困意亦驅散殆盡,已是精神了百倍有餘。
雖心有所慮,但戰事迫在眉睫,形勢刻不容緩,我需盡一切所能幫助朱瀟,舒亦楓的事只能暫擱一旁,待這場仗結束後再去找他應也不遲。
回城的一路之上,只見滿街兵馬繚亂,鐵蹄錚錚,仿似十萬火急。
我心下不免狐疑,直到回得府邸,甫一踏入前廳,便有十數雙眼睛齊刷刷盯來,竟是坐滿一室的各方官員,均是朝服正裝,神情凝重。
然而,參與此次平苗的諸多官員中,獨不見眾人之首——黔中節度使!
尹筠衣飾華貴之極,手持折扇,在廳內來回踱步不止,急如熱鍋螞蟻。
我越發不明所以,疾行至尹筠面前,「發生什麼事了?大哥呢?」
尹筠在廳中站定,眄睞近在咫尺的我,幽渺一歎,「朱兄,失蹤了。」
一言既出,雖只寥寥數字,卻勝似春雷炸過耳畔,將我瞬息驚愣當場!
大哥竟在這緊要關頭失蹤了?!
我收攝心神,靜思對策,「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昨晚,朱兄徹夜在書房籌劃即將來臨的戰事,但是今早書房卻不見人影,整個府邸都找過了,外面也派了人馬去尋,但是毫無消息。」
「昨晚大哥失蹤時,府裡沒人知道嗎?」
尹筠以目示意,群官陸陸續續退下,轉眼便散得一乾二淨。
尹筠輕把著折扇,解不開眉心鬱結的千愁,「昨晚府裡毫無動靜,看樣子應是苗人下的手,他們的巫術高深莫測,我們終究是防不勝防!」
我頹然斜倚雕柱,當下心內微微一動,腦中瞬間盤算過諸多念頭。
以寒逸清高的秉性,應不屑於出此下策,他應更盼望正大光明的公平對決,那麼誰又敢擅自擄走大哥?究竟意欲何為?大哥此刻又身在何處?
恍惚之際,我抬眸顧盻尹筠,「抵抗苗軍的事沒大哥不行麼?」
「應該不行,只有他才能調兵遣將。」
「那我現在就去找大哥,你繼續準備和苗軍的戰事。」
他攢眉沉吟不語,向我微微一揖,面上一派鄭重其事,「那便拜託林姑娘了,請務必在三日之內趕回,否則我們恐怕來不及部署征戰。」
「三日?雖然有點勉強,我盡力而為。」
我思忖之下,轉眸眇視一言不發的冷流雲,斂起眉目,「你留在這裡。」
他瞳孔中凌波一滯,霍然揮袖,「不行,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我凝眸他的冰封的眼角眉梢,語氣不容置疑,「這裡需要你,大哥已經失蹤了,不能再讓其他人遭遇不測,所以,請你留下保護他們。」
淺淺晨色中,他靜靜地注視著我,眸中流轉不定的神色,終在不知不覺間沉澱下來,千言萬語,卻也只化為無可奈何的一言,「你小心。」
無論我有什麼請求,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因為,這是他對我的承諾。
我精靈地向他擠了擠眼,兩束銀髮在身後盪開,道不盡的愜意輕鬆,「放心好了,我不會再那麼容易被抓住的,這裡就交給你了。」
辭別二人,我轉身離去,卻在行至廳門前時,忽見一抹粉色嬌影自廊下匆匆奔來,花枝亂顫之下,倏地撲入我懷中,伴著幾滴硃砂淚,泫然而泣。
來人顏如粉妝玉琢,身似弱柳扶風,正是皇朝十三公主。
李蓮憶埋首於我胸前,眸底擔憂的潮濕恍惚不定,「林姐姐,駙馬不見了,被壞人帶走了,他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受苦,蓮憶該怎麼辦……」
此刻駙馬生死未卜,這素來嬌弱的公主已是不知所措,擔憂不盡。
我抬手,五指在晨光下越顯瑩潤婉柔,撫過她黑雲般的鬢髮,一徑笑得毫無陰霾,「蓮憶別怕,大哥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去找他。」
她抹了抹眼淚,兩頰梨渦淺淺,抽噎著道,「我也要和姐姐一起去。」
我怔愣之下,淡淡地化笑而開,「大哥喜歡聽話的蓮憶,所以蓮憶要聽姐姐的話,在家裡等著就好,姐姐一定會把他平安帶回來的。」
「嗯,蓮憶聽話,林姐姐也要小心,要和駙馬一起回來。」
「蓮憶真乖。」
她緩緩抬頭,發間珠玉滿綴,在廊下陰影中灼然,水靈靈的目光,落在我左臂與額間雪白的繃帶上,禁不住掩口驚呼,「林姐姐你受傷了!」
「沒事,只是小傷,很快就會好了。」
她觸著我束於雪緞中的額頭,稍稍踮起腳尖,竟往我額上輕輕吹起氣來,眼神裡流淌著一絲心疼,「姐姐還痛嗎?蓮憶幫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她的神色一派認真,仿似悉心照料折翼的雛鳥,令我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
這份傻傻的溫柔,竟似有一種莫名溫暖人心的力量,讓人情不自禁地深溺其中,難怪乎大哥甘願為了她入朝為官,甚至將一生獻給了朝廷。
我召喚了朱雀,沿著沅江而下,一路尋到辰溪,得見仍在整修中的船隊。
雖知此事非寒逸所為,但以防萬一,我不得不將船隊搜索一遍。
一日下來,當我暗中查遍所有船艦,甚至偷偷找到了銀翹詢問,卻全然沒有朱瀟的消息,他確實不在船上,擄走他的也並非寒逸。
無奈之下,我只得返回鳳凰城,繼續查探朱瀟的蹤影。
出乎意料的是,不僅客棧的舒亦楓不知所蹤,甚至連藥坊的雲隱都不見蹤影,略一思索下,頓時有一重不祥的預感,從無底深淵中裊裊升起。
然而,下一刻,我便打消了這個荒謬已極的念頭。
猶記雲隱的骨骼脈象,千真萬確不會武功,柔弱的他又能做什麼呢?!
從銀翹口中得知,與苗軍隨行的巫師有五人,其餘五人依舊留在月谷守陣,想必流螢仍在月谷之中,只是眼下卻不知如何與之聯繫。
三日來不眠不休,所有能找的角落都已找遍,朱瀟依然杳無音訊,我心繫巫州的戰事,遂先擱下此事,折回巫州,以應變眼下刻不容緩之事。
尚書令印
第四日清晨,我乘著朱雀向巫州而去,卻在路過軍營時,只覺腳下一片混亂吵雜,驚惑之下,遂自九天之上一躍而下,輕飄飄地落於頻密人聲之中。
乍目睹這天外飛仙,頓時全軍驚愣,一切喧囂戛然而止!
但見軍營中心,聚集了成千上萬的兵士,皆怔怔望著我,見我身著苗服,銀髮藍眼,全不似中原人,倒更似異族苗人,遂對我兵刃相向。
「住手!」
喝聲入耳,伴著一跌沓的腳步聲,卻是兩人越眾而出,一人華服金冠,雍容華貴,一人白衫藍袍,風神如玉,儼然是尹筠與冷流雲。
尹筠轉身對千軍萬馬道,「她是駙馬和公主的朋友,休得無禮!」
千軍聞言肅穆,紛紛收回武器,面上仍是迷惑不解。
忽覺手下傳來一片溫暖,我不由迷惘回眸,正映入一雙冰魄似的冷冽黑眸,冷流雲深深地寄目我,面沉似水,卻似潛伏著驚濤駭浪,「你回來了。」
我霽顏一笑,轉而扯了扯尹筠的金紋錦袖,「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尹筠回身顧盼,眸光流轉間,抑鬱不減,以微不可聞的聲音歎道,「我見苗軍即將到達,形勢緊迫,本想部署軍隊,提前做好迎戰準備,否則苗軍兵臨城下時,我們便會措手不及。但我終究只是個觀察使,是朱兄的副官,無法代他行使職權,這裡幾位大將軍都不肯聽我的,我正想辦法勸他們動兵呢。」
「大哥還沒回來,你知道如何迎戰嗎?」
「其實朱兄在失蹤之前,便已策劃好了一切,只要按照他的部屬,應能應付苗軍,只是調兵遣將還需靠他,你找到朱兄了嗎?」
我黯然搖首,於晨風中幽幽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一無所獲,我擔心這裡的情況,就回來看看,難道這裡除了大哥,就沒有能做主的人了麼?」
「朱兄是黔中節度使,官職正二品,這裡無人能及,皆需聽命於他!」
千軍噤若寒蟬,我心憂似焚,幾欲抓狂,手足無措間,來回踱了起來,倏然腦中毫無預兆地閃過一道靈光,遂急忙自斜挎包中翻出一物,謹小慎微地掀開雪白的絹帕,頓時瑩潤無瑕的虎形白玉印章,躍然於眼底。
我手持白璧無瑕的玉章,翩躚折回尹筠面前,摸頭煩鬱道,「這東西是我來巫州之前,你們皇上給我的,你幫我看看有用沒?」
諸人見狀驚駭,猶若目睹鬼神降臨,竟不約而同地朝我齊齊跪下!
驚愣之間,我及時扶住正欲跪下的尹筠,冷流雲冷眼掃過伏跪在地的眾軍,目間不免迷茫,「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他們都怕這東西?」
尹筠以折扇掩口,在我耳畔小心翼翼道,「小姑奶奶,這可是尚書令的官印!」
「尚書令?」我不由托腮凝思,意圖從唐史記憶中尋得蛛絲馬跡。
「尚書令乃尚書省的長官,官職正二品,也是三省宰相之一!」
我震驚過度,以至於手中酸軟,頓時虎形玉章直直滑落,引得眾人倒抽冷氣,幸得冷流雲眼疾手快,於半空及時截住,方免去粉身碎骨的危險。
我斂眸收神,漫然接過遞回來的印章,「既是正二品,那不是和大哥一樣麼?」
「當然不一樣!」尹筠回得嚼鐵咀金,目光炯炯有神,「朱兄乃地方官員,一道之長,但尚書令是朝中官員,三省之一的尚書省之長,吏、戶、禮、兵、刑、工六部都在下屬之中,地方官員受中央管轄,怎能相提並論?!」
我猶自心驚不已,滄瀾竟給了我這麼貴重的官印,當真是深謀遠慮。
「那麼有了這個,可不可以差遣這些軍隊了?」
「尚書令的官印,又可當做虎符,調兵遣將自不在話下!」
尹筠俊朗的面孔之上,一派柳暗花明的狂喜,竟將我持著玉章的手高高舉起,轉身面向巫州萬軍,聲音落入芸芸眾生耳中,端的是擲地有聲——
「這是皇上派來的尚書令大人,巫州的千軍萬馬,必須全聽其調遣!」
眾人本以為事成定局,殊不料萬軍肅穆之中,憑空襲來一道凜然之音——
「我不同意!」
眾軍即刻呼啦啦向兩側散開,動作整齊劃一,讓出一條大道。
一個身姿挺拔的中年人從中巋然步出,紅衣銀甲,紫髯如戟冠崔嵬,發上鐵簪熠熠,眉宇之間流溢著一種震懾的威嚴,令人望而生畏。
他身後士兵英武,顯是經過千錘百煉,身邊數位將領亦是挺拔威武,器宇不凡,面色與他同符合契,不約而同地朝我投來質疑輕視的目光。
尹筠眸色一變,在我耳畔輕聲道,「這是天策府的曹將軍,曾立下戰功無數,皇上封為宣武將軍,在軍隊中威信極高,他訓練出來的士兵個個精英,在戰場上舉足輕重,若是曹將軍不肯出手,這場戰爭幾無勝算,必須要取得他的信任才行。」
我將舉眾稍縱即逝的輕蔑收在眼底,謹慎收起虎形官印。
眾人紛紛起身,那份敬畏的偽裝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卻是無盡的質疑。
尹筠目視曹將軍,當下微笑著一拱手,施足了禮節,「這是聖上的旨意,敢問曹將軍有何意見?」
曹將軍肆無忌憚地斜睨著我,眉稜高聳,單手負後,揮袖之間,盛氣凌人,「我天朝百萬雄師,怎能聽從一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女娃兒?!」
冷流雲聞言,臉上立時暴顯殺機,腰間長劍呼之欲出,卻被我生生按捺住。
我目視紅衣銀甲的將軍,漫不經心地一笑,「曹將軍可是不服?」
他左手綽髯,語氣緩慢卻逸著威嚴,「豈止本將不服,這裡的所有將士都不會服你,女娃兒,就你那柔弱的身子骨,還是別參與戰事了!」
恍若油鍋中投入一粒火星,登時群情激奮,萬軍舉槍齊呼,聲震百里——
「將軍說得對,我們不服,不服……不服!!」
面對萬軍的壓力,尹筠亦是束手無策,眉間聚成深愁。
我當下意氣相生,右手平伸,兵器架上一柄紅纓長槍自行躍入手中,手腕一轉,長槍尖嘯破空,霍然指向不遠處的曹將軍,莞爾一笑——
「曹將軍可是看不起我?那我們就用槍法來比試一場如何?」
一言既出,猶若驚雷從天而降,驚得萬軍悚然,寂若死灰!
在周圍千萬道異樣視線注視下,我泰然自若,「若是曹將軍贏了,我立刻將官印奉還皇上,終生不再參與戰事,但若是我贏了……」
我淡掃千軍萬馬,嫣然一笑,「這裡所有將士,必須任我差遣!」
霎時交頭接耳之聲四起,眾人面面相覷,滿眼不敢置信之色。
一個受傷的少女,與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孰強孰弱,自然不得而知。
但觀雙方這一對視,氣場迥然不同,氣勢也自然分出了高下。
冷流雲細緻的劍眉凝成一道雪璇,在我身畔低聲道,「大唐將士操練槍法,更何況是身經百戰的大將軍,你和他比槍法,簡直是自尋死路!」
我剔了剔清雅纖長的月眉,全然不以這份驚悚為意,「嘛~~別那麼擔心,我師父是何許人也,怎會不教我運用武器,十八般武器,我樣樣都會一點,雖然槍沒有鞭用起來得心應手,但是只有用槍法贏了,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
「有多少勝算?」
我食指擱在唇角,望天微有所思,「我也不知道呢,畢竟從來沒用過槍法。」
「你的傷怎麼樣了?」
「傷不礙事的,只是左手無力,暫時還不能用,畢竟寒逸造成的傷,不是那麼容易好的,現在只能靠單手戰鬥了,好啦,沒事的啦,冰山臉都要變成苦瓜臉了,你就在一旁看著吧,我決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
他瞬間緘默,靜靜凝注著我銀髮飛揚中的瑩白側臉,眸中潛藏著千思萬緒。
曹將軍瞥了一眼我纏於繃帶中的左臂與額頭,不屑地嗤之以鼻,「女娃兒,你這是小瞧本將嗎?就這副樣子也想打贏本將,癡心妄想!」
我手下凝足力氣,將長槍穩穩插在草地上,隨即抬眸輾顧,舉手投足之間,掩不住的輕狂,「不試試怎麼知道?莫非曹將軍不敢?」
這番赤/裸裸的挑釁,讓在場之人倒抽一口冷氣,亦激起了曹將軍的滔天怒意!
從未有人敢如此輕視這位戰功赫赫的曹將軍,連朱瀟都對他敬讓三分,如今我口出狂言,激怒將軍,後果不堪設想,不由讓眾人暗暗為我捏了把冷汗。
曹將軍怒意沖天,一把奪過身邊一名士兵手中的長槍,指向數丈之外的我,額上青筋暴跳,「女娃兒,本將接受你的挑戰,別怪本將恃強凌弱,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將的威嚴,讓你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聲音低沉憤怒,字字清晰,在疾風日光中襲來,隱隱攜夾雷霆之威。
我心中暗自爽快,激將法果真是百試不爽!
凜然直視中年將領,我掩下唇邊幸災樂禍的笑意,「請將軍賜教!」
晨曦如夢似幻,靜靜地映照在荒野軍營之中,大大小小的營帳星羅棋布,卻不見半點人影,而營地東側的操練場,卻是一派凝滯肅穆。
天策上將
操練場周圍聚集了千萬軍士,恍似眾星捧月一般,將中間圍得水洩不通,一側指揮台上,一桿標旗迎風招展,其上的「唐」字輝煌神秀。
中間空曠的場地上,兩道孤影各持一柄長槍,遙遙對峙。
尹筠與冷流雲立於人群中,眼角眉梢堆起萬重凝重,一言不發。
我將長槍豎於地上,抬起左臂,咬住雪白的繃帶一端,以右手將另一端在臂上緊緊纏了數圈,隨即靈活地打了個死結,以牢固散亂的繃帶。
曹將軍佇立十丈之外,目間不減威懾,「女娃兒,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周圍人群中議論紛紛,言談之間,對戰無不勝的宣武將軍竟是天人般的敬仰,皆認為這場戰鬥毫無懸念,勝負已定,我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我抬眸對上那份睥睨天下的威儀,一把扯下纏在額上的雪緞,眉心那簇灼灼的藍蓮離焰,躍然於萬軍眼底,伴著七靈蝶的彩光,熠熠奪目。
細碎額發掩映之下,額頭雪瑩無瑕,已瞧不出半點傷痕。
我握住長槍,臨風而立,發上帛巾銀飾相映成趣,藍紫短裙輕揚,身後亮尾及膝的銀白長髮輕輕飄舞,灑過映日生寒的長槍,輾轉出月華如幻。
「還請曹將軍全力以赴,無需手下留情!」
「女娃兒找死!」
曹將軍一聲怒喝,登時長槍破空,音若龍吟,又似千百巨象齊鳴,直衝雲霄!
一槍之威波及百丈,翣翣眼間黑風大作,刮面如刀,風中又驟起無數飛砂走石,威勢無倫,若不慎被砂石擊中,輕則皮開肉綻,重則傷筋斷骨。
圍觀萬軍驚愕不已,早聞曹將軍征戰多年,憑著出神入化的槍法,輾轉於戰場之中,罕逢對手,如今有幸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令人咋舌!
我當下凝神應戰,手中槍勢一轉,身形飄忽輕盈,東刺一下,西擋一下,槍意古拙,雖然氣勢微弱,但煌煌然而有天地之威,深藏不露。
他運槍如風,擊刺間隱有風雷之聲,槍勢運轉純熟,變幻莫測,唯見槍法神韻,不見招式其形,更攜有十足力道,拿捏之準實已臻於完美。
我單手運槍,槍法不似他中規中矩,看似紊亂,實則自成一風,每一槍均是點睛之筆,往往於不經意間襲擊死角,令人捉摸不透,防不勝防。
他仿若微有驚異,手下卻是游刃有餘,只攻不守,每一記擊刺皆如山之重,威勢驚天動地,直似要斬盡殺絕,不留纖栗活路。
操練場之中,兩道身影如游龍驚鳳,變幻不絕,長槍在空中翻舞,一道道閃滾的寒芒懾人肝膽,兩人一來一回間,竟是旗鼓相當,勝負難分。
清澈的銀髮在陽光中飛揚,籃紫苗衫隨風輕舞,飄揚成畫。
眾人靜默觀戰,目不轉睛,額有微汗,眸中掩不住的驚歎。
若是一般人與曹將軍斗槍法,三招之內,必定敗下陣來,而今我卻接了他十招不止,卻毫髮未損,更勿論是單手格鬥,行動力大為消減。
這一番戰鬥,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對我的不屑與輕視,逐漸化作了驚歎與欽佩,這場已成定局的戰鬥,卻在我屢出奇招下,變得不確定下來。
曹將軍畢竟經驗豐富,我傾注全力的攻勢,看似無從破解,竟均被他化解得滴水不漏,無法傷及半分,不得不全神貫注應戰,不敢有半分疏忽。
俗言「術業有專攻」,一點也不假,以我的弱項對抗別人的強項,太過困難。
一念及此,我立刻驚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卻不露出分毫來。
兩人戰鬥間,氣勢震天,破爛不堪的指揮台再也不經這般摧毀,喀喇喇一陣脆響,驟然化成漫天的碎屑破木,四散紛飛,惟有那旗桿屹立如初。
這一戰下來,竟是異常持久,耗了約莫半個時辰。
我雖能自保,但也無法傷他,拼盡全力也只能與之抗衡,更別談取勝了。
如此格鬥多時,我逐漸體力不支,攻勢漸緩,而曹將軍畢竟是個出色的軍人,體力耐力遠勝常人,竟是越戰越勇,我不遺餘力地招架,已無從進攻。
我被先前一槍一震,騰騰倒退數步,還未緩過氣來,卻見他又一槍刺來,手中蓄力千鈞,手背青筋暴起,彷彿將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在這一槍之上!
我招架不及,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槍頭迅猛逼近,周圍人更是驚煞了整副面容!
這一槍勢如破竹,已足以將我頭顱洞開!
時值生死關頭,我思緒如飛,目光凝定在他長槍箭頭上,隨即操起長槍,以九牛二虎之力令其飛速旋動起來,對準迎面而來的長槍,疾刺過去!
周圍人一聲驚呼,無不被此舉嚇得煞白了臉,曹將軍亦是面色一變,似乎全然不料我竟出此一招!
眾目睽睽之下,兩柄長槍破空而過,迅疾逼近,日光下閃著寒光的銳利箭頭,以不可思議之速,相互對撞過去!
那柄旋動的長槍電光火石地對上銀槍,碰然厲響,光芒爆舞,銀槍由槍頭陡然朝後裂開,瞬息間裂為八瓣,彈入風中,星光般飛散四濺!
紅纓長槍自中心穿透銀槍,直向一人而去,卻在離眉心咫尺處,堪堪頓住!
萬眾震撼於這一槍的駭人威力,那聲喝彩在舌尖喉中滾動,半景哽咽不出。
宣武將軍盯著眉睫之間的箭頭,恍若被鬼魅纏身,驚得面色都為之紫脹。
這一戰驚心動魄,所有人都冷汗涔涔,尤其是出奇制勝的穿心透,瞬間轉敗為勝,可謂是空前絕後,而意料之外的結果,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我淡視長槍尖端之人,手持完好無損的長槍,雲淡風輕一笑,「將軍承讓了。」
武學法則中自來力聚則強,力分則弱,凝力攻其一點,何愁不能克敵制勝。
曹將軍霎時一掃臉上的懷疑,衣袍一振,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倏然朝我單膝跪下,埋首畢恭畢敬道,「曹某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從此以後,眾將士願對大人唯命是從,絕不違逆!」
一變帶動萬變,周圍萬軍竟隨之山呼叩拜,「我們願聽憑大人差遣!」
轟然呼聲如山崩地裂般同時響起,浩蕩傳遍千里,帶出一種虔誠的恭敬。
我一時莫措手足,忙不迭扔下長槍,扶起威勢凜凜的曹將軍,「曹將軍謙讓了,我不過是用了點小聰明而已,真正論槍法,我是無法贏過將軍的。」
他向我微一抱拳,吞吐鏗鏘,髯鬚直顫,「曹某願賭服輸,平生從不輕易誇人,但如今親眼得見大人武功卓絕,膽識過人,曹某自愧不如!」
「苗軍即將兵臨城下,這場戰事,還要倚仗將軍了!」
「大人放心,曹某定全力守護大唐,只要曹某還有一口氣,就絕不讓苗人蠻子進犯我朝,征戰沙場,在所不辭!」
我心下又驚又喜,正見尹筠領著一眾將領步上前來,雙目熠熠,驚歎已極,「我可真是服了你了,這一戰精彩絕倫,還鼓舞了士氣,實在大好。」
我如釋重負,笑意淺淺,轉而對眾將領鄭重其事道,「苗軍很快就會來了,希望各位將軍立刻部署準備,一切遵從尹大人指示。」
「是!」
眾將領齊聲領命,在尹筠部署之下,遂與萬軍紛紛散去,各司其職。
眼見萬軍皆散,我終於鬆了口氣,身子一軟,虛脫地向後倒去,卻穩穩落入一隻健臂之中,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雙冰冽眼瞳中。
「你怎麼了?」
我甩了一抹額上冷汗,舒眉一笑,似乎心中鬱結解開,「老兄,你試試打架打得精疲力盡了,再用劍戳穿一柄八尺長的實心銀槍,看你會不會手軟!」
冷流雲順手將我打橫抱起,深深俯視著我,陰影投射在我身上,越發灼熱的深情,繾綣在如冰似火的雙瞳中,「你總是這麼逞強,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人,越來越讓我覺得,擁有你,是件太過奢侈的事,讓我都不敢奢望你了……」
尹筠掃視萬軍散盡的操練場,歎得不盡幽渺,「林姑娘,這世間不僅女子,就連所有男子見了你,定都要自慚形穢,怎會有你這樣的人。」
我無聲苦笑,微微抬手,恍惚望著纖纖指縫間漏下的細碎陽光,「你們兩別一唱一和了,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苗軍具體什麼時候到?」
尹筠回眼正視,眸底精光四射,「約在明日辰時。」
「辰時麼……」我稍稍瞇起雙眼,有氣無力地喃喃,「調兵遣將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已經幾天沒合眼了,很累,讓我睡會,不然明天都沒力氣迎戰了。」
二人霎時驚駭滿面,「你要親自領軍?!」
「拜託了……」
無視二人驚愣,我就此幽幽闔上雙眼,陷入久違的沉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