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永誓
純澈的舍利，在剎那間支離破碎，化為萬千閃耀的殘片，融化在滿天飄雪中。
嫣紅的血，綻放成瞬間的燦爛，染紅了這一片潔白的淡雪。
纖柔的身軀，如同蝶羽一般飄墜而下，發間繩帶頹然鬆開，青絲飄散亂揚，金玉衣裾在空中飛舞，像極了一抹輕盈的雲彩，在雪中自由漂浮……
這一瞬，眾生齊驚，竟忘卻了激烈麾戰，怔怔地抬首仰望雪飄人間。
茫茫人海之中，藍白與幽紫兩道身影電閃而出，疾掠向墮天墜影，然而距離之遙，注定他們觸手不及。
天邊余霞成綺，空戰雲霄的黑翼蝙蝠，失卻了邪術控制，不再與妖靈糾纏，竟折轉掠回，以風馳電掣之速俯衝直下，反噬向城樓上的主人。
我駭然驚醒，雙手凝聚最後一絲靈力，幻出彩晶似的后羿射日神功，於急速下墜的同時，滿弓引弦，傾注所有守護的意念，朝著高空聚力一射！
神箭晶瑩剔透，倏然劃破昏暗的天色，破風呼嘯而出！
流彩縱貫九天，竟似吞吐了晚霞之皎美，映染出芸芸眾生驚歎的面孔。
那抹彩光風掣雷行，穿透人間茫茫飄雪，精準地貫穿蝙蝠龐大的身軀！
淒厲的慘叫響徹四野，蝙蝠痛苦地掙扎盤旋，終如黑雲一般消散無痕，雲端上的萬千妖靈，亦在同時煙消雲散，化為點點星光飛逝。
這捨卻生命的一箭，用來挽救心愛之人，該凝聚了多少刻骨銘心的情意！
蝶翼靈力耗盡，幻化為晶瑩剔透的彩蝶，眷戀徘徊在身邊。
寒風凜冽，如刀刮面，我隨雪飄墜不止，卻如釋重負地展顏一笑。
「飛兒！」
就在眾人怔忡入夢時，一道渺音彷彿從天外傳來，下一瞬，便見城樓上那抹鬼魅的黑影縱身如電，直追而下，不顧一切地飛向隕落的金雲。
我只覺仿似身在夢中，夢境卻因逐漸呈現在視野中的身影而真實。
冥冥之中，我似乎看見一隻白璧如玉的手向我伸來，雪瑩無瑕的飄絮中，淡筆勾勒出一副邪美的俊顏，夜色一樣幽黑深邃的眼瞳，一如初見。
有多久，沒見過這雙眼眸了……
我渾身似棉絮綿軟乏力，胸口劇痛欲裂，恍惚中徐徐伸手，想撫摸那雙久違的夜眸，卻只覺它可望而不可即，正如，抓不住荏苒而逝的幽夢。
長河落日，風蕭馬嘶，倦鳥歸林，暮色逐漸降臨。
塵世，在這一刻陷入靜止，連滿天飛雪都隱斂了聲息。
地上萬眾噤若寒蟬，空中雙影穿雪飄墜，兩手相對探出，卻始終無法觸摸到對方，彷彿阻隔了難以逾越的千山萬水，在暮色中定格成雋永的畫卷。
漸漸地，蒼穹在視野中遠去，水聲乍起之下，周圍一切瞬間落入藍碧的夢幻中，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陣徹骨的冰冷，絲絲脈脈侵蝕全身。
我身不由己地沉入且末河深處，任由青絲在水中散開，金縷玉衣舞成靜謐的華彩，胸口鮮血汨汨淹流，化作縷縷紅霞蜿蜒蔓延，縈繞幻形。
流水無痕覓卿顏，那道修影如期闖入視野，漸行趨近，最終，近在咫尺。
一雙手自上方伸來，指尖輕輕觸碰，命運的紅線在此刻相連，他的十指與我牢牢相扣，手心的溫暖驅散了我冰冷的麻木，剎那笑顏綻放如蓮。
他靜靜漂浮在我上方，隨著我一起緩緩下沉，袍袖在冰水中鼓蕩飄逸，深若夜影的雙眸注視著我，詮釋著纏綿悱惻的深情與自責。
「飛兒，我回來了……」
縱使水波無言，但凝視著他的眼睛，我便清晰地讀懂了他的心聲。
我在水波中盪開一縷笑，無力，然而溫馨，「歡迎回來。」
「傻丫頭，你為什麼不躲開？」
「如果我躲開了，就會前功盡棄，便救不了你了……」
「你太傻了，剛剛你最後的力量，可以救你自己的，為何，卻要救我？」
「因為，我有想守護的人，我想讓你，平安……」
他的面孔稍稍一怔，扣住我十指的雙手越緊，眸染悲涼霜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你，你卻還對我那麼好，我不值得你這麼對我。」
我微微歪著腦袋，無聲恬然淺笑，陰霾不就，雲淡風輕，「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不管你變成怎樣，蘇游影，還是蘇游影……」
他深深地凝注著我，鳳眸裡繾綣萬千，似有百般神色一一閃過。
兩人的青絲隨波飄舞，在水中交織相纏，宛若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思。
少頃，他在水中伸出右手，細細撫摩著我的臉龐，夜瞳中流露出千絲萬縷的真情實意，「你總是那麼美好，我蘇游影立誓，今生今世，永不相負！」
今生今世，永不相負……
我咀嚼著這幾個字，情不自禁地探指，輕輕撫上眼前魂牽夢縈的眼眸，凝神感受那眼中瀲灩的魅影，細味那跳動的頻率，心頭千思萬緒。
如此沉重的誓言，叫我如何承受，多一分對人間的眷戀，便多一分痛苦，縱使不想離開，但上天要收回緣分之時，一刻也不會多等……
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又有幾人能得到真愛，一世，又怎夠人類來相愛？
幻夢雲煙，紅線緊牽衣袖，比翼天地任游，願教此生不相負。
晶瑩剔透的淚珠，由眼角輕盈散逸開來，卻轉瞬融入冰水之中，不現影跡，連眼前男子都來不及目見，其中浸透的徹骨悲涼，淚竹何處訴。
他輕輕地將我擁入懷中，那般小心翼翼的力道，猶若呵護極其貴重的珍寶。
「現在，我終於找到了想守護的東西，那便是你，獨一無二的你！」
我疲憊地闔上雙眼，心中卻似泣血的悲涼。
本以為，救回他後再離開，便會了無牽掛，殊不料，卻讓自己更加放不下。
每日數著自己生命的倒計時，真的好辛苦，好累……
真的，不想離開……
永別無期
日上三竿，冬雪仍是源源而下，卻不似先前鵝毛，只是點點細小若有若無地飄著，環街上遊人如織，歡聲笑語起心浪，王城恍若一座冰封的孤堡。
愁雲慘霧中，隱約可見一輪灰白日影正從黃沙中努力攀爬。
昨日之戰以西域大獲全勝宣告落幕，敵方已被驅逐出城，雖逃逸四散，卻群龍無首，各地亦已加固防守，散兵終是不成氣候，無礙大患。
城樓在激戰中被摧毀，數千工匠正齊心協力沐雪修葺，重塑天塹。
客棧木門在咿呀輕響中被推開，來人悄然而入，幽紫衣擺翩翩停駐在床前。
淡朗日光透窗瀉入，映染出榻上純淨皎潔的素顏，烏黑的青絲潑墨一般鋪散在床褥上，冰雕玉琢的面容血色全無，柔弱的身子在團花絨被下瞧來更為不盈一握，氣若幽蘭，頗為令人起憐，一眼望去，仿若一幅輕描淡寫的水彩。
來人俯身趴在少女上方，滑若流泉的青絲輕柔地垂瀉在少女瑩潤的頸邊，青蔥似的玉指伸出，細細描摹著那不染凡塵的面孔，傾注無限癡戀。
若有若無的冰涼自臉上傳來，我恍惚中隨意探手撓臉，依然揮之不去，驀地睜眼顧盼，卻猝不及防地映入一雙桃花眸，霎時目瞪口呆，「你幹什麼？！」
舒亦楓出手如電，緊緊扣住我裸露的雙臂，月光銀瞳中秋波婉轉，妖氣橫生，「為什麼，為什麼我費盡心思都得不到你的心，蘇游影那麼傷害你，你卻可以捨命救他，我到底哪點不如他，為什麼你連看我一眼都不肯？！」
我竭盡全力動彈，卻只換來胸口痛不堪忍，素靨上轉瞬汗影晶瑩，不由唇邊抽著絲絲冷氣，「你應該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
「你曾說不會和他在一起，如今他恢復正常，你難道不會和他遠走高飛？你該知道欺騙我的下場，別忘了，那個唐門少主還在我的控制中！」
縷縷冰涼沁入雙臂，我不自覺冷顫頻生，轉而凝眉怒目，「我沒有騙你，我想怎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出去！」
我抬腿猛頂向他腹間，他灌力雙膝，隔著絨被牢牢壓住我雙腿，整個人跪坐在我上方，將我的四肢禁錮得滴水不漏，宛如泰山壓頂，撼動不得。
「不說清楚我絕不會走，你要是想玩，我奉陪到底！」
登時眼前白蟻一花，一道劍意有如冰河咆哮，鋒芒畢現，電閃而來，舒亦楓警覺躍開，紫袍倏然撤離上方，恰若流星飛月，飄逸地落於窗邊。
抬眸顧盼間，映入門口凜若霜雪的矯健修影，細緻的劍眉凝成一道雪璇，星月劍在手中清吟不止，白衣藍袍迎風而揚，風神如玉，清逸颯爽。
持劍少年面無表情，聲如碎玉瀉地，「不許碰她！」
陡然脫離束縛，我不由坐起身來，氣喘吁吁，青絲蜿蜒垂瀉，雪膚玉肌若隱若現，雪白繃帶纏過胸口與左肩，已是緋紅花暈斑斕，觸目驚心。
舒亦楓漫步氣定神閒，纖長的食指饒有趣味地勾在唇角，眉目之間燃起三分玩味的神情，「你碰得，我就碰不得？你沒資格對我說這個，如今你已知道她喜歡蘇游影，心裡一定比我還不甘，別跟我假惺惺地裝正經！」
冷流雲橫劍於胸，眉目凜冽無畏，「無論如何，我都會永遠保護她，你卑鄙無恥，倘若今日不讓你殞命當場，難保你日後不會傷害她！」
舒亦楓冷哼一聲，柔指繞風，紫霧鞭呼之而出，猶如銀蛇吐信，蓄勢待發。
「你們不要……」
我見勢不妙，正待上前阻攔，卻立覺胸間火辣辣地痛，不禁皺眉摀住染血胸口，兩人卻已大動干戈，在斗室之間飛掠來回，驚起刀光劍影。
我手足無措地坐在榻上，心有餘而力不足，任由汨汨血流由繃帶中滲透而出，浸潤了蒼白的五指，氣若游絲，「你們快停下，不要打了！」
兩人充耳不聞，逕自搏鬥不休，頓時只覺輕風來襲，一道黑影有如浮光掠影般疾閃而至，分別扣住兩人手腕，真氣流轉間，竟將兩人震飛開來。
兩人分落屋內一角，凝眸細顧之下，但見來者黑袍拂風，面覆半張銀色面具，毫無束縛的墨發在晨風中飛揚，邪魅迷人，赫然是復甦不久的蘇游影。
吸收了舍利子靈力的他，如今功力倍增，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
我欣然展顏淡笑，蘇游影將買回的數包藥草置於案上，又信手取下木架上的雪絨斗篷，小心翼翼地裹在我身上，眸光瞥過我胸前血暈，憐極蹙眉之下，霍然一甩袍袖，回身正對角落二人，唇齒間極是不怒自威的凜懾——
「你們要打去外面打，別在這裡打擾她休息，你們在她面前動起手來，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非要把她逼死了才甘心麼？」
他話中並無鋒芒，卻自有一種不容褻瀆的氣勢，令人望而生畏。
舒亦楓不屑冷笑，漫不經心地撣去衣上輕塵，發間玉簪在晨曦下熠熠生燦。
冷流雲面不改色，利劍回鞘，隨即大步流星行至床邊，目光傾注在我臉上，冰魄似的眸中道盡無限眷戀，「飄飛，我要走了，是來和你道別的。」
我愕然抬眸回眷，這才發覺他背上斜繫著藍錦包袱，一副整裝待發之狀，微微咳嗽之下，難以置信地喃喃，「這麼快就走了？回蘇州嗎？」
「我本是來西域找你的，只要你安然無恙我便放心了，身為武林盟主，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了，蘇州一定有很多事等著我去處理。」
「對不起，雖然我很想幫你，但是現在也無能為力。」
他眸中百種神色交織，千年寒冰竟似融化成泉，流轉間瀲灩生輝，「而且，現在你已經不需要我了，自有人會保護你，我留在這裡也無意義。」
我輕瞥一眼沐光而立的蘇游影，他心領神會之下，轉身睇向窗外積雪，雙手負在身後，銀色面具下的眸變幻莫測，舒亦楓卻是悠然就坐窗邊木椅。
我不勝寒風入懷，籠了籠身上斗篷，心中悲慼之意難以言表，「那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破曉天書還在我這裡，你是否要帶回去？」
「不，我想讓你保管它，等我找到最後一卷了，再回來找你。」
我心下一凜，不容分說地一把拽過他，以手掩口，帖耳輕聲相告天書藏點。
不顧他欲言又止，我悠悠付之一笑，「日後我會漂泊天下，你找不到的，所以還是自己帶走吧，以後也別來找我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看你。」
他俯身注目著我，白皙的修指輕顫著探出，在舒亦楓警惕目色中徐徐伸來，好似想撫摸我的面容，卻倏地一頓，竟在我臉頰一寸處戛然而止！
他將那份感情隱忍不發，彷彿要將我的容顏刻入靈魂深處，眼底潺蕩著千絲萬縷的不捨，「我想與你永遠在一起，但更希望你能幸福，珍重……」
那般苦苦守候，卻終究一無所獲的感覺，該是怎樣的心灰意冷……
他轉身拂袖而去，一陣清涼松枝的香風掩冉拂過身畔，依稀況味如初。
我心下悲痛難耐，情不自禁地揚聲呼喚，「冷流雲……」
他身形一凝，在門口堪堪止住腳步，回身與我遙遙相視，緞帶羈束下的長髮輕舞飛揚，劃過那殷切期冀的眸，劃過那線條優美的微抿唇角。
我與他久久相顧無言，心中糾結百味，捂在胸前的素手不由自主地攥緊。
我知道他在期待我留下他，但我不能這樣做，我本想告訴他，日後他若有困難，我定當鼎力相助，但又忽而想起，這一別該是我們的永別了……
時霎，我回以莞爾一笑，「路上小心，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那冰眸中的星星之火終於熄滅無影，他垂頭喪氣地轉過身，矯健背影此刻瞧來無比滄桑，聲音幽幽迴盪，詮釋著削金斷玉的空虛與失落——
「蘇游影，我把她交給你了，你要是敢讓她傷心，我絕不會放過你！」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我不會再讓她受半點傷害。」
他緊了緊手中星月劍，終跨門而出，翩躚的藍白長袍逐漸隱沒在樓閣深處。
我恍惚望著少年離去的方向，憶及昔日攜手患難、同生共死，心中悵然若失。
一起尋找天書的日子裡，看似我在幫他，卻是他一路守護我，讓我感激於心，他年紀輕輕，卻要承擔天下武林的重任，著實讓人於心不忍。
舒亦楓對此情此景無動於衷，意興闌珊地品味著盞中醇香的羊乳，一笑間妖媚自生，「我可沒他那麼大方，我想得到的東西，絕不放棄！」
蘇游影回眼正視，鳳眸中神光犀利，不可逼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冥陰教我已經還給你了，聖天教我也可以交給你，但你休想再糾纏她！」
舒亦楓拍案而起，凝眉間憤懣畢現，「你以為你隨意放棄的東西我會要麼？除了她，我什麼都不想要，或者……把你的命給我也行！」
我驚煞了一副素容，蘇游影忙不迭越步前來，小心翼翼地將我斜攬在懷中，凌厲的眼波，投向了窗前的紫袍男子，「我的命是飛兒救的，斷不會輕易捨棄，我答應過爹娘會照顧你，但若你敢傷害她，我絕不輕饒！」
「哼，我要做什麼，也用不著你來管，我不會善罷罷休的！」
他冷冷地拋下一句話，旋即頭也不回地步出房間，徒留屋內二人面面相覷。
流星花雨
月影疏淡，飄雪落儘是滄桑，雲杉樹上一蓬蓬雪，恰如一樹樹新生花朵。
葉影斑駁疏落，兩道淺影策馬同游，金黑衣袂在夜風中飄揚交織，宛如黑色緞面上一片殘缺搖曳的蝶翼，積雪中蹄印蔓延，漫漫蒸發一段欲訴不能的心事，金銀花馥郁的幽香夢迴往昔，隱約有歡聲笑語迴盪在靜謐夜色中。
「你是怎麼逃脫的？鄯善國這麼容易就放過你了？」
「昨日我被你救回之後，便在眾人面前詐死，所以西域軍民都以為我死了，而後又與公主密談，並保證我不會再與西域王朝為敵，還將以往奪得的城池交還，她倒也通情達理，便順水推舟放出我已死的消息，穩定民心。」
「難怪你要戴面具出門，可是你的聖天教怎麼辦？」
「聖天教是師父傳給我的，我想交給亦楓，也算是對他的補償，從此以後，我的生命中只有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夫復何求……」
我在月下幽幽回眸，映入一道光華燦然的銀色面具，道不盡的深意，繾綣在夜色般撩人的鳳眸中，玫瑰花瓣般的唇角噙著一線魔魅的笑痕。
他雙手持韁御馬，兩臂將我輕籠懷中，在雲杉林中緩慢前行。
縱然我多想與他攜手白頭，但我不能，給他許下無法實現的承諾。
我回望漸行漸近的蒲昌海，展笑無聲，「今天怎麼想到帶我來這裡？」
但聞白馬一聲長嘶，堪堪停在林海盡處，蘇游影傍杉系韁，隨即將我橫抱下馬，踏雪緩步至海邊，以袖拂落巨石上的白雪，攬著我面海而坐。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海面風平浪靜，一輪明月靜謐地倒映在水中，猶若美人玉靨般嬌羞，海岸草地上白雪皚皚，嶙峋巨石之上，對影成雙。
他舉目瞻顧夜空明月，濃密的眼睫宛如羽扇，踱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光暈，輕聲細語伴隨著海潮幽渺傳來，「你還記得去年此時，我們許下的約定麼？」
我無力地斜躺在他懷中，雙手取下他的銀色面具，淡掃纖眉伴君旁，嫣然一笑百郁散，「當然記得，你說過要讓我看到流星雨的！」
「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我茫然不明所以，卻突聞數道尖嘯破天，驚覺下抬首顧盼，但見無數七彩弧線閃電一樣劃破夜空，呼嘯直上九萬里，隨即倏忽一聲炸響，在浩瀚如漆的蒼穹中綻放成瞬間的燦爛，恰如百花齊放，大地為之一亮，耀目已極。
曇花一現之下，於雲端幻化為萬千彩色流光，向四面八方飛濺飄灑，點點滴滴恍若星光隕落，照得天際一片雪亮，倒影在海面上，宛如眾星捧月。
繁花似錦，映月齊綻，一輪輪接踵而至，在蒼穹中變幻出萬千色彩，飛舞璀璨的流火，猶如一場令人眼花繚亂的流星雨，漫空怒放……
流光飛逝，在不經意間，照亮了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我怔怔仰望星落人間，一時間如墜夢境，滿心不可思議。
是煙花！原來是煙花！
因為有重要的人在身邊，所以才想要守約，在命運交錯的洪流中，你是我唯一的眷戀，不管夢想多麼遙遠，只盼，有朝一日能與你相守……
繁華落盡後的蒼茫，千年也不過一瞬間。
離開之前能和他有個美好的回憶，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月輝如水傾瀉，勾勒出邪魅男子俊靨柔和優美的線條，半透明的完美肌膚吹彈可破，那一片風華絕代，恰如一個輪迴的薔薇，華麗璀璨。
「你的願望，我一定會不惜一切地幫你達成。」
我霎時喜不自禁，陶醉地向天伸出素手，想捕捉那份絢麗的華美，金色廣袖在水光中熠熠閃耀，「能和你一起欣賞流星雨，我真的很開心。」
一隻碧玉似的手將嫩白柔荑蜷在手心，那幾許朦朧的甜蜜，勝過神仙眷侶。
「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如果你喜歡，日後的每個滿月，我都會陪你看煙花，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
發間淡金綾帶隨風拂面，我百無聊賴把玩面具，將那份揮之不去的隱痛暗藏心底，毫無陰霾地化笑而開，「你想不想知道，我真正來自哪裡？」
「我是在揚州遇見你的，是揚州城嗎？」
我含笑搖首，他凝思一刻，茅塞頓開，柳眉間一片調侃的溫情，「別告訴我你是天仙下凡，不過如果是你親自說出來，我一定相信！」
「我是來自千年後的世界，是被人召喚而來的……」
他的面孔微微一怔，轉而釋然一笑，修手寵溺地輕輕摸著我的頭，墨色衣袂輕飄招搖，一綹長髮斜掠過我眉心藍蓮，惹來魂牽夢縈的淡淡檀香。
「難怪你那麼與眾不同，你說的家鄉便是千年後的世界吧，如此說來，我倒要感謝那個召喚你的人了。」
「為什麼？我可能永遠也回不去了！」
我恍惚地抬眸凝望，只覺頭上撫摩的手溫馨甜蜜，好似可以抵擋這世間的一切風雨，帶給我無與倫比的安心，仿若回到了江南的繁花似錦。
我總以為自己能獨自承擔一切，做好一切事，但在他面前，我卻能卸下所有責任，只想……安心地依賴他。
「如果不是他，我怎麼能遇見你呢？是他把你帶到我身邊的，從此以後我便是你的歸宿，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你想跑也不行！」
我逕自在岩石上畫圈圈，「你這魔頭還真是霸道，稟性難移！」
他自身後擁著我輕微搖晃，頭輕擱在我右肩上，流瀑般的黑髮纏繞頸邊，笑靨如魅，「下一世，千年之後，我們還要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兩人親密無間的身影，被月輝投射在身畔滿地積雪中，隨著晚風搖曳不定。
怔愣，繼而，由衷展顏淡笑，「好，下一世，我們一定在一起。」
即使今世不能相守，我再無靈魂轉世，但寄居在我現代身體中的少女，或許真的會遇見他的轉世，千年之後的相守，也算達成了今生的願望……
他但笑不語，自胸前掏出一物遞來，我只覺手中溫潤冰涼，舉至眼前，藉著牡丹焰火之光細細端凝，驚異之下，剎那間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