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夢醒如隔世,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間昏暗空蕩的密室,鐵欄窗外月如瑩霜,竹梢之上雨聲淅瀝,清寒滲透夜幕,摧花雨露暗消魂。
垂眸一顧,方見自己正倚壁而立,白袍上血跡斑駁交織,繚亂青絲垂瀉直下,手腕被鐵環扣在兩畔,腳踝亦被鐵環扣在壁上,渾身綿軟無力。
毋庸置疑,我被舒亦楓擒住了,這次恐怕,在劫難逃!
青石地板上裂痕無數,其中早已凝固的黯淡血跡,在昏暗燭光中駭目振心。
唇際的苦笑轉為蒼涼,我搖了搖頭,揮去那鮮血淋漓的幻景,卻未見素日如影隨形的七靈蝶,方想起在聚寶樓它被舒亦楓擊落,不知現在如何。
正自彷徨思量,卻因右腕倏然飄響的鈴聲一驚,是雲隱給我的牽絆之鈴!
望著右腕上顫動的金銀雙鈴,憶及雲隱被帶走的形景,心生無盡悵然。
鐵門開啟的輕響自前方遙遙傳來,我身形陡然凝住,恐懼無止境地蔓延。
輕盈的步履漸行漸近,伴隨著曼陀羅花香縷縷瀰漫,我望著視野中一分分擴大的紫影,因愈漸驚恐而氣喘吁吁,鎖在壁上的手腳不住掙扎。
「沒用的,你被我下了軟筋散,這鐵環以千年寒鐵鑄成,就算是削鐵如泥的神劍也不能毀壞分毫,這次你逃不掉了!」
說話間,他已立足我面前咫尺處,幽魅的紫袍輕揚,青絲妖嬈蜿蜒而下。
玉指在燭光中探出,勾畫著我吹彈可破的臉頰,淡紫狐面下,閃過銀眸的是一味不著痕跡的冷嘲與譏諷,「真想不到,你又落在我手中了。」
我惶恐地別過臉,青絲纏繞頸項,輕啟唇瓣,「你把雲隱怎樣了?」
他眼中流波一閃,手轉而輕撫著我的黑髮,陰冷桃花眸中又帶上了妖蠱的笑意,卻隱約可見其中的灼熱和沉迷,「你就那麼關心他?」
強抑住胸中沸騰的悲慼,我垂眸低聲下氣,「放過他好麼,他是無辜的。」
「無辜?」冰涼的嗓音醞著絲絲寒意,貼著耳際潛入,分明細如蠶絲,卻有一分詭笑昭然,「那個唐門少主可是我的情敵,我能放過他麼?」
「他並不知道我是女子。」
他傾過身,雙臂撐在我兩畔,將我不容置疑地夾在他與石壁之間,月光似的銀瞳中凌波沉澱下來,退卻了那份灼熱,取代以更為決絕的陰寒。
「那又如何,你可為他做了不少事,對他比對任何人都要好,我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不過,讓他被別的女人玩弄,可比殺了他有趣得多。」
我不由得身子一顫,只覺得通體上下都似要凍結,在怵殆靡遑中載沉載浮。
難以想像,那樣純澈無瑕的少年,被侮辱玩弄的樣子,該是何等淒苦……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在痛苦中掙扎的少年,那水晶般剔透的心,一片片破碎的樣子,卻不敢設想,那淒慘到近乎絕望的結局。
纖柔十指一分分合攏,攥得指節發白,我沉痛闔上眼眸,「對不起,雲隱……」
這一刻,我甚至有了想殺死自己的衝動。
如果不是我,雲隱便不會被舒亦楓怨恨,便不會遭此劫難。
都是我,將他害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窗外寒風吹得簷下風鈴輕響,一場瀟湘雨,淋濕了塵封的眷戀。
冰涼的指尖順著我的側頰,輕柔滑下,陰柔的嗓音瀲灩而起,如同深夜的夢囈一般,「如果,不能讓你愛上我,至少,也要讓你恨我。」
我垂首隱入三千黑髮間,心如秋水涼,「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恨任何人。」
纖指頓於我鎖骨間瑩潤的深陷處,他眸光一凝,染出無窮譏誚,「你就那麼喜歡扮男人嗎?!跟我回西域做我唯一的女人有什麼不好?!」
「你想要多少女人沒有,又何必來煩我。」
狐狸面具下,一閃而逝的流波,他俯身湊近我,左手撐在我耳畔,右手輕撫著我溫潤的臉龐,「我可以將這理解為……你在吃醋嗎?」
我閉目無動於衷,而他冰涼的柔指,卻沿著我纖柔的身軀緩緩下滑,隨即只覺腰間一鬆,雪白的束帶被輕輕解開,如一縷白虹蜿蜒墜地。
駭然驚覺下,我驀地睜眼回視,「你要幹什麼?!」
在他玩味的目色中,雪白輕袍從中敞開,胸襟前層層纏繞的繃帶與素白長褲躍然於燭光中,纖細腰間露出的肌膚雪白如羽,映出瑩潤光澤。
清脆落響在靜室中響起,一方雪白絹帕自衣衫中滑落,在裂痕交織的青石地面上鋪展開來,晶瑩的海螺碎片飛濺四散,恍若支離破碎的珍珠。
半絹舊夢封存著那一曲寂寞離愁,靜靜舒展在記憶深處,盡散千年塵囂。
舒亦楓蹲下身,拾起一顆白色碎片,「這是,蘇游影的東西!」
我聞聲驚悚,不住地扭動手腕,「把它還給我,這是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他幽慵站起身,眸裡半卷陰寒,鋒芒蓋過了壁上燭火,唇邊嘲諷不減,「蘇游影從小精通百家武學,苗疆下蠱之法亦不在話下,而大唐中會吹海螺的人寥寥無幾,這海螺又明顯是被內力震開,想必便是你與蘇游影交戰時毀壞,更何況,這上面還有他獨特的氣息,你以為能騙到我?!」
「那又怎樣,還給我!」
他不屑冷哼,將手中碎片棄之如敝屣,又以腳掃開地上零散的殘片。
明滅的微弱燭光中,他復立定我跟前,食指輕柔滑過我失色的唇,眸裡掠過殘忍薄涼的笑意,幽深而灼耀,他貼著我耳際呢喃,「原來你一直對蘇游影戀戀不忘,但如今的你已是殘花敗柳,他那麼高傲不可一世的人,定不會接受這樣的你吧,看著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不能相認,是不是很痛苦呢……」
淡冷的聲音恍若魔咒,在昏黃的螢爝裡迴旋遊蕩,蘊含著尖銳的嘲笑。
願望被蠶食得渺茫,記憶點滴成遺忘,終不過水月鏡花……
冰封的悲澀波濤般洶湧,我拚命地晃腦,不住掙動雙腕,想要堵住雙耳,卻始終無法撼動纖毫,竭力嘶喊出崩潰的話語,「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