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一夜,吹醒瑤花萬朵,染盡了異鄉的烽火。
夢迴輾轉徘徊,在春光暖香中幽幽醒轉,正映入錦衾上少女精緻的睡顏。
茫然四顧之下,但見居室內雅致清新,床前一扇繪有粉桃的屏風,重染碧綠紗帳中,一線淡金晨曜透過雕窗照入,投映在牆邊書案上。
七靈蝶依戀地棲息在枕邊,見我甦醒登時喜不自禁,歡快地依偎在我肩頭。
我只覺頭痛欲裂,渾身如木棉一般酸軟無力,鬼界之行仍縈繞在腦海中,如今身在人界只如幻夢一場,思及自己險些命喪黃泉,仍自心有餘悸。
微微撐起雙臂,我自床榻上緩緩坐起身,卻不料驚動了伏床而眠的青衫少女。
青霜兒睜開惺忪睡眼,目光甫一觸及我,頓時驚得彈跳而起,笑逐顏開,「林姐姐,你終於醒了,你都睡了五天了,我們都快擔心死了!」
我坐靠床簷,目視妝台上的鏡中素顏,但見一身飄逸的雪白輕袍,烏髮以淡藍緞帶高束馬尾,窄袖束腰,儼然一如既往的少俠裝扮。
「這衣服……」
她步向桌案邊,傾倒一盞熱滾噴香的龍井,於茶香中喜笑道,「當然是我給你換的唄,你可知道,我打發那些丫鬟走可花了不少功夫,也怪你人氣太旺,所有丫鬟都想粘著你,如今我和你這麼親近,可惹來不少白眼呢!」
纖纖素手勉力抬起,我含笑接過白玉盞,斟酌一盞清波,看桃花開出春風顏色,「你不是已經有二哥了麼,還怕什麼白眼,我倒是因此被你毀了清白呢,不知道有多少少女要心碎了。唐家堡已毀,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盈盈就坐榻沿,把玩著發間青碧絲絛,恃天生百樣玲瓏,「這裡是渝州鹽幫的府邸,受唐門之托暫時借住。話說你在這裡的人氣還真不賴,這些天來偷看你的丫鬟小姐可折騰到我了,你說你沒事拈花惹草幹嘛!」
「我可沒有拈花惹草,是她們自己找上門來的。」聳聳肩,無辜地雙手一攤,我將玉盞輕擱在床頭櫃上,轉而茫然四顧,「雲隱呢?」
她的眸光瞬息黯淡,垂首低道,「他,去參加元長老和唐堡主的葬禮了……」
「什麼?!」我驀然跌入寒冷的谷底,霎時氣血紊亂,連連輕咳起來,悲慟不能自已,景刻才緩緩抬首,「唐堡主去世了?什麼時候的事?」
「林姐姐你別太激動,」她秀靨染憂,柳眉頻蹙,忙不迭為我輕撫後背,「就在你昏迷後不久,唐堡主為了救你,所以就……」
「怎麼會……」
我正待細問,但聞門扉輕響繾綣入耳,習習涼風穿梭而入,攜著片片桃花。
但見清風朝陽裡,紫檀畫屏後,門口靜立一個少年,一襲清逸的白衣迎風飄搖,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寥,苒苒浸上素白衣袂,驅之不散。
他以喪服出現,乃是參加葬禮歸來,眉眼間流轉著一泓似水的清愁。
「雲隱……」我心下更是一慟,只覺無顏相對,埋首緘默。
他輕揭玉簾,踏著滿地金色晨曦流逸走來,伴隨著若鐘響磬鳴的清靈嗓音,迴盪在斗室之間,「青姑娘,我有話對蟬衣說,你可否迴避一下?」
「哦。」青霜兒愁容不展,回眸一眼惆悵離情,旋無奈地步出門檻,水裙風帶飄然,順勢帶上門扉,將一片熏香迷離徹底隔絕屋內。
我病骨支離地斜倚著床柱,雙腿垂在榻沿,若有若無的咳嗽溢出唇角,盞中茶水倒映中,雙唇依然毫無血色,玉雕冰琢般的素顏蒼白如紙。
步履漸行漸近,一縷薄荷清香撲鼻而來,我只覺一道目色凝定在身上,溫順柔和,仿如梨花拂面,令我一時慌亂盡去,心下沉定了不少。
他坐定床邊的雕鳳木椅上,只靜靜地凝注著我,不發一言。
我垂眸,緞帶束縛中的青絲纏繞頸項,雙手撐在榻沿,目光定格在床柱上的翻繁複牡丹雕紋上,傷華總繾綣,「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父親……」
「為什麼?!」他霍然截斷我未盡之言,素日如同天使般恬靜無邪的俊顏上,透出絲絲怒意,「為什麼你總是不顧自己的安危,卻總要自責!」
慌亂抬眸,正撞入他碩大純潔的眸中,那雙琉璃大眸不含雜質,卻好似能洞悉一切,頰邊瑩然的酒窩,恍若盈滿了苦澀之泉,令人悲慼層生。
「我……」
「蟬衣……」他拾起我的右手,視若珍寶地捧在手心,埋首以額輕觸手背,俊面隱入陰影中,「我好害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你爹……」
紫煙氤氳中,他神情疏淡彷徨,只那一對丹眉圓目,卻生生壓過了春色。
「你可知道,通靈術雖能召喚異界的力量,但是卻對人體有著巨大傷害,而要召喚強大的妖靈,必須要經過日積月累的努力,並且有極深厚的內力,通曉各種護身的心法,否則,在施術的同時,自身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摧毀。那天你冒險召喚了那麼多強大異獸,通靈術不僅耗費了你幾乎所有的精力與體力,也摧毀了你的五臟六腑,最後只一息尚在,隨時可能死去……」
我不由倒吸一氣,雖從滄瀾口中得知了隱因,然此刻知曉詳情,仍難免震駭。
「那天你暈倒後,我便去求爹,整個唐門只有他最瞭解通靈術。我將我們互換身份的事告訴了他,並求他救你,當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但是也告訴了我,他自己便會因此而亡。我當時心中很亂,真的很亂,我不知道是否該讓爹救你。爹那時卻說,若你與唐門毫無瓜葛,他定會坐視不管,但是你是唐門的救命恩人,他倘若不救你,便是不仁不義,所以他便用唐門的獨特心法,用盡所有的內力為你療傷,同時把畢生功力傳給了你……救回你後,他便去了……」
原來我能順利復活,不僅因滄瀾帶回一半魂魄的緣故,還靠了唐堡主的療傷。
心內悔意倏然如潮而生,我靜望窗外花落似雪成幻,不自在地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柔荑,索莫乏氣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通靈術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