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初錦,雲淡霧薄,殘雪逝淨無往,池中只剩下薄透的浮冰,零碎成一塊塊殘鏡,將散未散,惟有寒風越發凜冽地呼嘯,將蕭索直逼入人心。
池中小亭,石案上置有一隻旃檀鑲玉香爐,裊裊香霧焚散了縱橫的牽絆。
我迎風佇立小亭邊緣,負手直面滿池奇花異草,觀覷池中一來一住交頸鴛鴦,獨行心緒愁無盡,束腰輕袍染盡霜華,漫身雪白綾帶飄搖如夢。
白修悠坐石桌旁,為青霜兒斟了一杯梅花酪,抬首瞻顧我纖細的背影,修眉清遠如山,「雲隱呢?為何自唐靜柔走後,就未見過他了?」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裡,說是要找到破除禁地結界的方法。」
「那個結界確實匪夷所思,連蜀山的法術都無法打開,但天地萬物都遵循一定的法則,一物降一物,要破除結界,必須找到能克制它的東西。」
「這談何容易,我曾問過管家,這結界是唐門祖上便已封閉,到如今已過了幾百年,從來未打開或者有人進去過,唐初南真的進了禁地麼?」
「這點著實匪夷所思,但從他與南洋降頭師有接觸來看,或許能用降頭術破結界,只是不知他現在人在何處,為何失蹤了這麼多天,竟音訊全無!」
「倘若是為尋七靈蝶,他跟本不用如此費力,他是唐門的正宗繼承人,在他接管之時,理應可得知七靈蝶,而且他也沒理由害他的父親。」
青霜兒啜了一口梅花酪,雙手捧盞,淺眸彎彎攢柔笑,「你們說來說去,到底有完沒完啊,唐門的事又與你們無關,幹嘛多管閒事!」
白修啼笑皆非,以折扇輕敲青霜兒額頭一記,「我的大小姐,我奉蜀山之命來調查曼珠沙華,而四妹又要保護雲隱,怎麼能說無關呢?」
他轉而盼睞我,「自從我幫你封印咒印後,它是否有所異動?」
淡淡搖首,我回身,雪白斜袍飄搖,依案而坐,雙手捧起香霧渺渺的玉爐,「二哥的法術甚是有效,自從封印後,它便再無動靜了。」
陡然之間,石桌上的五芒星法器兀自震顫起來,剎那間毫光大放,其中銀色指針飛速旋轉不息,恍若受了什麼驚擾一般,隨即定格在東方。
白修驀然色變,月白長袖一拂,捲起法器,「不好,陰燈又出現了!」
兩人霍然驚醒,陰燈的出現,便意味著死亡,這次,又會是誰?!
此間無暇細思,三人聯翩動身,踏雪凌風,一時展眼無蹤。
不盈片刻,便見雪光映照的夜色之中,一排熒綠燈籠蕩氣迴腸地漂浮而去。
白修右手劍指一領,畫了半道圓弧,兩人即覺眼前如被蒙上一層月白輕紗,乃是為防定身術而設,即又緊追陰燈而去,頃時行至東苑。
東苑格局雅致非凡,四圍皆是唐門人居住的雅居,遊廊迴環四合,圍著一方池塘,池中建有假山噴泉,兼生奇葩異卉,波光渺渺映枝翠。
眾人只得見最後一盞陰燈透門穿過,羅氏的房間即血光大盛,三人不敢遲疑,一齊掠將過去,卻均在剛觸之時即被彈飛,險險落於對面廊下。
三人同時心生悚然,結界力量厲害如此,那南洋降頭師該是何等高超的術師!
而為何會是羅氏?她不是唐初南的親生母親麼?
血光驟然隱斂無跡,三人即又陸續縱步掠起,落於門前廊下,我與白修各立一側,互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讀出了悲慼,隨即齊手推門……
悲憫的目光,緩緩投向了染滿鮮血陰霾的房間,觸目之景,讓人難以呼吸!
慘淡的月光透過紗窗映入,屋內的景象與唐雪死時同符合契,依然是滿屋血色的掌印,然而,卻要比那震驚百倍,讓我們悲痛欲絕——
對門的血牆上,掛著一片女童模樣的面皮,而其小巧的身軀薄如畫皮,被肢解得支離破碎,分懸於四壁與承塵各處,一片片隨風招展……
地上一灘血泊中,昏倒著一個雍容婦人,纖細的手中沾滿濃稠的鮮血。
毋庸置疑,牆上的女童便是唐靜柔,而地上的婦女,便是唐靜柔的生母羅氏。
這番石破天驚的變動,讓我們瞬間打消了對唐初南的懷疑,他即便有狼子野心,斷然不會向最為疼愛的親妹妹下手!那麼兇手究竟是誰?!
整個過程,我們都未見有任何人來過,而兩次案發之象竟趨近一致,一人死亡,一人昏迷,僅僅是憑法術,便能做到如此,那人該有多麼恐怖!
白修攥緊折扇,沉眸不語,青霜兒已是歔欷流涕,悲不自勝。
未曾想,今晨還與我們嬉戲玩爽的女童,此刻竟魄散無影,黃泉獨行。
白修喚了下人來收拾殘局,羅氏亦從昏迷中甦醒,見親女橫遭毒手,當下便哭得天昏地暗,緊抱著薄如紙的畫皮殘屍,不讓任何人近身。
斂了悲傷神情,我凜然站直身子,「夫人,你快放開,我們並無惡意。」
「不,我不放開,你們所有人都不安好心!」羅氏坐在陰影籠罩下的血泊中,渾身因激烈的情緒而微微痙攣,水色綢緞上染就淋漓鮮血,翡翠金釵散落滿地,明眸四眺,橫眉怒掃趕來的眾唐家人,「你們害了我兒子,又害了我女兒……你們都想陷害我們,想殺了初南奪得堡主之位,別以為我不知道!」
她怒得嚼齒穿齦,眼中狂意被月光映得剔亮懾人,令在場所有人噤若寒蟬。
她的目光最終射在我身上,戟指怒指著我,眉間一片幽怨癲狂,「還有你!你人面獸心,我早就知道你對唐家堡圖謀不軌,所以讓靜柔遠離你,一直以來都安然無恙,偏偏她今日見過你後便死得這麼慘,是你,肯定是你!」
一言既出,眾人皆眼波頻跳,以恐懼怪異的目光暗瞥著我。
白修與青霜兒作為外人,縱然焦急百味,卻無從插手,只得隱忍旁觀。
「還我女兒命來!」
羅氏喊得聲嘶力竭,淒厲宛如杜鵑啼血,隨即發瘋似的抱著畫皮衝來,大有玉石俱焚之意,下人們驚悚回神,慌不迭七手八腳地阻止,怎奈她狂性大發,一陣鼓吻奮爪,尖利沾血的指甲,已將眾下人手臂抓得傷痕纍纍。
無心再多生是非,我轉身跨出門檻,沿著玄黑迴廊索索而去。
不顧下人阻攔,羅氏朝著我的背影拳打腳踢,聲淚俱下,淒涼更甚涼夜寒風。
眾人歎得煙雲飄渺,其中諸般意味難以言喻,似惑非惑地瞥了羅氏一眼,若無其事地各自離去,但心中積澱的隱憂,卻如積土成山,與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