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殺機四伏,青霜兒因昨晚驚悚一幕正昏迷不醒,白修寸步不離地守在身旁,堡內任何風吹草動,也無法讓他離開她分毫。
在管家帶領下,我急步趨入南苑正廳,卻見滿院人影繚亂,互相搶奪古董珍品,紛紛奔赴而逃,將原本死氣沉沉的唐家堡,鬧得風雨飄搖。
唐門易主,眾人又見我年少可欺,便肆無忌憚,逃命之外,不忘貪財。
管家兩鬢染霜,滿面焦憂,於紛亂庭院中奔走相阻,卻捉襟見肘,向來頗具威望的管家,卻也無法抑制魚貫而出的諸人,只得哀聲歎氣。
我肅穆凝眉,吩咐管家取來一副弓箭,於正廳門口搭弓引箭。
破風直上九重天,光影變幻間,雪白的羽翎越過紛亂逃離的眾人,出其不意地射入大門旁的玄色雕柱上,阻攔於一名家丁雙目之前毫釐處。
流風砌下落梅,紛紛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所有的風起雲湧,皆在這一箭之間,被日光稀釋得無影無蹤。
恰似時間在此刻靜止,院中洶湧奔逃的人群,均頓足僵化,目光不約而同地聚向廊下陰影中的我,投鼠忌器下,又帶出幾分不以為然。
我將玄鐵弓箭遞給管家,逐級而下,落地無聲,不帶纖塵,以幽寒懾人的目色,掃遍滿院愕然,「你們不是想逃嗎?怎麼不逃了?如此貪生怕死之人,唐家堡留著你們又有何用?還不如趁早離開,這裡可不是養閒人的地方!」
清冷如洌泉的聲音中,一種純粹而凜冽的寒冷無聲息地蔓延,滿庭都陷入微妙的陰霾中,雖有冬日清涼的晨光籠罩,卻靜若止水。
蔑視閒言碎語,我不鹹不淡地道,「你們可以逃走,但只要踏出這個門檻,便不再是唐門中人,而且唐家堡的東西,你們一個也別想拿,否則……」
我雲步至黑色大門邊,信手拔下柱上羽翎,「這支箭便是奪命之箭了!」
諸人啞口無言,一名家丁將血珊瑚如珠如寶地抱在懷中,憤憤不平,「關你什麼事?你不過是老爺在外面的私生子,而不是真正的少主……」
「住口!」
清雅淡漠的聲音,在淡色日光下聽來,捲出絕大的風暴與壓迫。
那家丁受此驚駭,懷中血珊瑚砰然掉落,發出冷銳清響。
我淡淡地掃視全場,目中凝粹的鋒芒,較之滿院白雪有過之而無不及,其所到之處,一眾人無不如遭雷擊,驚得駭色斂步直退。
我轉身悠步,昂然佇立大門正中,於階上俯視驚惶的芸芸眾生,清清淺淺無容色,「你們不承認我沒關係,但是既然爹將唐門交給了我,我便是唐門的主人,唐門中一切事物,都得經由我的同意!你說是麼……管家?」
我不期然地將目光投向庭院對面的管家,管家靜立廳門處,之前憂心忡忡,卻在目見方才一幕之時,倍感欣慰,遂昂首挺胸揚聲道,「老爺將唐門暫時交由少主管理,日後他便是唐門的主人,唐家上下需惟少主之命是從!」
眼見反客為主勢成,我瀟閒地抱臂背倚廊柱,將眾人一閃而逝的慌亂看在眼底,「你們畢竟為唐門忠心了這些年,我自不會虧待你們,你們若是離開唐門,每人可拿五十兩銀子,但是日後再不得回唐門,簽字畫押為證,不得反悔!」
這一句削金斷玉,平息了此起彼伏的竊語聲,眾人一時無言以對。
就在氣氛微妙緩和時,卻聽一道低沉之音鏗鏘有力,擊碎了這短暫沉默——
「我不承認他當唐門少主!」
百眾矚目下,但見嶙峋假山後,飄蕭轉出一道昂藏身影,深藍衣衫翻滾,卻是唐夜之弟唐易,面目如狼似虎,身後有數名唐門人尾隨而出。
我恍惚如夢醒,緩緩步下大理石台階,斜袍似雪冷若霜,毅然對上他的雙眸,一笑只如過眼煙雲,「如果我沒聽錯,剛剛二叔您說不承認我?」
他光鮮得體地佇立道旁梅樹下,手撫幽黑胡茬,濃眉含威,濃若點漆的瞳仁中,一片犀利威煞,「沒錯,是我說的,大丈夫敢作敢當!」
「您連我爹的命令都不從麼?」
他的笑容越發耀目,卻仿若氤氳日曜中央的陰霾,「唐家堡之前相安無事,你來的當天晚上,便發生了如此詭譎之事,不得不讓人懷疑……」
他身旁的羅氏等人,寶冠珠鬟,華衣錦繡,質疑中,夾雜著難以掩飾的驚恐。
聞言,庭中復又群口啾唧,唐易言語隱晦,卻若有若無地暗示,我便是殺害雲隱小姨的兇手,卻也有人因汝鄢嬋而狐疑不定,難以明悟。
微風過境,緞帶飛揚,笑,再度揚起,一貫的淡靜,又是一貫的無畏,「二叔以為是我幹的麼?那你證據何在?可不要信口雌黃!」
「你昨晚出現在她房間,難保不是你賊喊捉賊!」
「那麼蜀山的白修白大俠呢?」我滿意地掃視著他語塞難堪,於庭中氣定神閒地來回踱步,信手折下碎石路旁的一枝白梅,在暗香中了無遽容,「昨晚之事,白大俠與青姑娘有目共睹,他們可為我做證,這事絕對與我無關!」
「誰知道他是不是和你一夥的!」
「是啊,我們絕不要讓殺人兇手留在唐門!」
「你不配做我們的少主!」
「……」
他人憤慨盈面,管家正要上前解釋,卻被我抬手阻止。
我頓步院落中央的噴泉池旁,面對這無言肅殺的對峙,顧自捻弄著雪白梅花,任其飄墜池中,嘴角勾起一弧胸有成竹的自信,「倘若大家還是不相信,我可向諸位保證,定在一月之內查明真兇,否則任憑大家處置,絕無怨言!」
清靈的聲音婉轉飄揚在四周,雖是輕如飛羽,但卻足以震撼每個人的心。
眾人皆道可行,唐易竊喜不形於色,臉上無懈可擊,「如果一月之內你未查出,便要與唐門脫離關係,主動離開唐家堡,再不得踏入半步!」
晴天霹靂的一句,我心下一緊,風吹過潔白臉頰,留下一片清涼。
這並非兒戲,關乎雲隱的終生,卻已無可挽回,目前情勢緊急,別無他法。
斂眸,我顧盻周圍拭目以待的靜默眾人,盈盈笑語,「好,我答應!」
只一句承諾,便封緘了杯弓蛇影,熄滅了滿院激盪之火。
唐易目的得逞,不屑輕瞥之下,與一干親眷折回後院。
管家目間不免欣慰,領著欲退出唐門的親眷下人,井然有序地去後院立字據領取銀兩,諸人回望物是人非的唐家堡一眼,便已淹沒在街道人海中。
雖仍有人離開唐門,卻與之前相比大為減少,餘下的多數是對唐門忠心耿耿之人,卻也不乏野心勃勃的親眷,欲坐收漁翁之利。
此番針鋒相對,換來了唐家堡上下對我的畢恭畢敬,倒也有出乎意料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