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優雅淺蹲,月白衣擺翩然委地,端詳著佇立地上顧自旋轉的毛筆,「我們調查血色曼珠沙華,便查到了這禁地,卻無法打破結界進去。」
「連二哥你都無法衝破結界,唐初南武功平平,卻又是怎麼進去的呢?難道那裡面真有曼珠沙華的線索?你現在又在幹什麼?」
「既然無法進禁地,那麼便只能從陰燈入手,看它究竟意欲何為!」
電光火石地,那白光頻閃的毛筆,竟如流星飛月一般,沿著陰燈行過的痕跡,倏忽一掃而去,在地上拖出一道亮白光影,蜿蜒延伸向未知遠方。
白修已然沿著光影緊步追上,卻在假山之畔頓住,回首凝盼陷入怔忡的三人,「還愣著幹什麼?快追啊,你們不想知道陰燈的去向麼?」
三人驀然回神之下,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一路踏著光影追去,四人始終不敢偏離其三尺之外,唯恐觸動機關暗器,謹慎至陰燈盡處,卻是東苑雲隱的小姨廂房,門扉在暗夜中半掩搖曳。
東苑為唐門直系親屬寢居,格局奇特,以迴廊四合成院,院中僅有一面碩大的池塘,池中奇花異草,池畔廊下修竹搖曳,極為雅致。
三人不明所以地相視一眼,於廊下推門而入,殊不知,目之所見,竟是一幅慘絕人寰的驚悚畫面,只一眼,足以讓我們午夜噩夢纏身!
果中其料,引魂陰燈的盡頭,便是死亡!
白修甫一推開門,既有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令人頭眩目昏。
我緊隨青霜兒身後步入,還未待看清屋內情狀,青霜兒便倏然化作一灘軟泥,頹然昏倒於我身上,狐疑下凝眸望去,卻瞬間一陣膚粟股慄!
眼前恢恑憰怪的一幕,非慘絕人寰之所能形容,緊緊攥住了所有人的神經!
冥黑無燈的閨房中,月光透過紗窗映入,原本雪白的牆壁上,一片鮮紅血色,斑駁陸離的血紅掌印,若烈火騰雲般佈滿整個房間,駭目振心!
迎面的血色牆壁上,孤零零地懸著一片薄紙,隨風搖曳不定……
若僅是一片薄紙,倒不足掛齒,然而那薄紙上五官歷歷在目,竟像極了唐雪的面孔,其表情驚恐已極,卻隱約可見初時的花容月貌。
眾人均駭然無言,驚悸與忡惙交縱在面上蔓延,然而環顧一周之下,本已懸在絕壁之上的心,卻在一寸陰間,陡然跌入了萬丈谷底!
但見左右兩壁上,各分開懸有兩片薄紙,形似一臂一腿,在風中無力地招展,而在承塵之上,則以梅花鏢釘著一片若截去了頭與四肢的身形薄紙……
各掛一處的六紙合一,即是一張完整的人皮!
這一瞬,饒是天穹崩塌,亦不過如此!
一陣夜風入懷,拂得眾人激靈靈一個冷顫,心頭升起驚世駭俗的一念——
牆上與頂上垂掛的,赫然是被肢解的人皮!
目光顫抖地往下飄移,這一眼,堪比晴天霹靂!
只見青石地板上,滿地嫣紅的血泊之中,靜躺著身著夜行衣的汝鄢嬋,顯然已陷入昏迷之中,一雙素手卻如浸過血池般,沾滿粘稠的鮮血。
雲隱本想研精靜慮,盼能尋出些許蛛絲馬跡,卻也在強自鎮定一刻之後,手無縛雞之力的纖弱少年,亦如棉絮一般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此番驚變,讓唐家堡上下為之驚悚,驚破棲鴉無數。
本為夜深人靜,唐家堡內卻一片沸反盈天,女眷皆被隔離在案發現場之外,由幾名膽大的家丁入室清理,將畫皮屍體以棉被裹了抬出。
昏迷中的汝鄢嬋,亦被安頓在廂房,靜待她清醒的一刻。
風夜起,荻葉添愁,香魂終散,芳縷飄散無痕。
一夜之間,風靡武林的唐家堡,變為殺人無形的修羅之場,唐門詛咒的傳言,便如雪片一般,飛入渝州千家萬戶,成為百姓口耳相傳的笑柄。
清晨的曙光氤氳,我負手縵立窗前,任由淡淡金華傾瀉滿身,渲染翩躚白羽俠袍似雪無塵,銀裝素裹的庭院中,繚亂的人影,竟將心亦打亂了。
香軟床榻之上,酣夢正暢的少年,在日色中睜開了清透大眸,消夢無痕。
他起身,步履輕踏,毫無束縛的如水青絲蜿蜒而下,嫩白精緻的赤腳觸著冰冷的地面,緩緩行至我身畔,舉手投足間,自成一股純真風度。
我回眸,黛眉輕顰,「你怎麼就這麼起來了?」
他立定我身畔,眸中恍惚迷茫,盡化沉香浮煙,「你一直都在守著我嗎?」
聆聽簷下風鈴飄響,我揮去了心中的思緒,淡淡搖首,「唐門確實凶險異常,我答應過要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他笑,甜如食蜜,「目前對我最好的人,也只有你了。」
幽然一歎,我扶過他纖瘦的雙肩,推坐至紫檀桌案旁,單手負後,轉身折向床榻邊,「你又不聽話,都這麼大人了,還要別人照顧。」
他伏案,側首枕於疊加的雙臂上,純淨的笑色染上了俊靨,微瞇琉璃明眸,美得恍若一聲淺喟,「我喜歡讓你照顧,很開心,很舒服。」
我拾起床榻邊的碧色短靴,輕置於他腳邊,右手落下,食指輕刮他精美的鼻翼,「你呀,真拿你沒辦法,永遠都像個小孩子,長不大的小孩子!」
「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寧願不要長大。」
我恍惚睇著他的眼眸,只覺那雙明眸猶如溫潤的玉膏,好似流淌著脈脈暖意,雖身臨雪虐冰饕的寒冬,但眼下被他含笑凝視,卻只如寒谷回春,若置身於溫煦輕柔的春水之中,那千絲萬縷的暖意,由骨髓深處緩緩漾灩開來。
塵世間,怎會有如此純澈溫暖的少年……
便在兩人溫馨相對之際,門外驟然襲入一聲叫喚,瞬間擊碎了這份寧謐——
「少主,大事不妙了!」
我回身,斂笑凝眸,「什麼事?」
「唐家堡上下大亂,很多人都搶著東西逃跑,說是這裡受了詛咒,誰也不想無緣無故地死在這裡,還請您來主持大局!」
無心暢想留戀,我取過忍冬雕紋木櫃中的雪色姑絨斗篷,小心翼翼地覆在少年身上,輕描淡寫地莞爾,「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能解決一切。」
不顧他欲語還休之狀,我悠然轉身,淡出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