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如茵遠煙隱,雲杉深處,郁乎蒼蒼,飄雪舞千行霓羽含苞。
一名錦袍男子負手而立,仰望著高聳入雲的千佛塔,一張素白陶瓷面具,掩蓋了整副不可思議的容顏,落影疏對明月,舊恨新愁相間。
一名少年垂首單膝跪於男子身後,一雙妖嬈蠱惑的桃花眼在夜色中熠熠,華美的紫袍衣擺輕垂在盈雪草地上,雪絮漸染眉間,閉月勾攝江山。
「回稟座主,您讓屬下陷林飄飛於絕境,屬下已辦妥。」
「你辦得很好,這些我都知道,不枉我將毓靈神戒贈予你,並助你登上聖位,你果然沒讓我失望。不過,你好像做了很多多餘的事……」
這聲音深不可測,恍若從九天之上傳來,清漠卻落出無上的威儀。
紫衣少年眸中驚駭一閃即逝,轉瞬被刻骨的執著取而代之,畢恭畢敬地埋首,「屬下有一個不情之請,倘若您知道林飄飛的下落,能否告知我?」
男子無聲輕笑,修長白皙的手掌攤開,接下一片潔瑩雪絮,「她被國王用計陷害,已經失身於冷流雲,之後的事,我便一無所知了。」
恰似一道焦雷劈過耳際,紫衣少年頓時面色蒼白,蝶翼般的眼睫輕顫不絕,桃花眸因為怨恨和狡詐而銀亮異常,身邊千尺雪亦隨之風起雲湧。
他在亂雪中憤懣咬牙,「若座主無事吩咐,那麼屬下告退。」
「你走吧。」
一陣疾風攜著一團飛雪席捲而來,男子的青絲飛揚,輕裳慵舞,風過雪消,紫衣少年已隨雪而逝,唯剩男子一側華月獨立,不待一世孤寂。
天際兩抹孤雲隨風散,男子凝眸雪絮在掌心片片溶化,面具下的半張臉龐,在斜斜灑入的斑駁月輝中,淡去了幾分清漠,似在靜默等候什麼。
沙沙的樹葉聲,抖落積雪數重,越發襯得深夜寂靜,那輪血月高懸空中,詭異而憐憫地俯瞰著這世間眾生,漫林嫣紅琉璃雪,分付東風心事。
車架轔轔的聲響由遠及近而來,一人頭戴黑紗帷帽,在數名侍從扶持下步下馬車,令侍從守候在雲杉林外,旋即鬼鬼祟祟地隻身步入林中。
他踏雪行至千佛塔下,目見那一道修長身影,即刻取下頭上帷帽,那飽經風霜的蒼老面容,便在雪月之光中赫赫在目,透出詭譎的陰森。
此人,竟是鄯善國王!
鄯善國王恭謹地屈膝跪於男子身後,聲音不卑不亢,「回稟座主,您交代的事,屬下都已辦妥,只是,屬下不明白,為何這樣做。」
男子背手而立,發隨風揚,一手慵懶地把玩著一副流光溢彩的九重連環套,眼瞳中流轉著璀璨的詭秘神光,恍如智珠在握,「武林盟主傷害了林飄飛,林飄飛自然不會和他在一起,亦不會與魔教教主結為連理,而以蘇游影的秉性,定會為此與正派挑起爭端,武林浩劫不可避免,天下必將大亂!」
國王微微一怔,青灰色的眼中欽佩眼波一閃,「座主高明,屬下佩服。」
國王仰望著男子月下斑駁的半邊臉容,心下卻是幾番神思流轉。
面對這位近乎無所不能的座主,他總不禁生出高山仰止之感,雖然眼前的男子分外年輕,智謀武功卻均冠絕於世,讓人不得不由衷佩服。
然而,這位座主的所作所為卻匪夷所思,始終讓人猜不透他心之所想。
「若無他事,你可以走了。」
國王復戴上帷帽,轉身款款離去,昂藏身影在深沉夜色之中消弭了痕跡。
幽幽一歎,男子眺著夜穹血月,瞳仁中那一點濃黑,幽深不可窺測,紅塵一笑嫣聿年韶,「可惜,西域也並非安寧之地,這兩人接下來必將鬥得你死我活,最後究竟誰勝誰負?這一番挑撥離間,又會對西域生出多少災難……」
此言輕盈道來,恍如在夢囈,卻又帶著洞徹一切的漠然。
他垂首望向手中晶瑩剔透的九重連環套,眉宇間一片悵惘漣漪盪開,暈染幾重苦澀與無奈,「持有這另一連環的你,又該如何?天下之大,不管你在哪裡,我都瞭如指掌,最終是否真能如我所願,解開封印呢……」
一陣流風無聲捲來,男子已無聲消逝飄雪中。
百萬生靈風中泣,成敗似雲煙聚復散,天意如狂瀾爭拍岸。
千里之外的另一片雲杉林中,一團白雪自草地上緩慢升起,那面掩陶瓷面具的男子,便如涅槃重生一般,自分崩離析的白雪中脫穎而出。
潔白如玉髓的指間一鬆,一顆朱潤瑩然的種子,悄然墜落塵埃之中。
那道神秘莫測的修影在風中回轉,漸行漸遠……
那顆奇異種子神速地發芽抽枝,華麗地綻放成形,最終幻化為一株血紅的曼珠沙華,宛若火焰之冠冕,在斑駁月華下,平添幾分妖艷魅惑。
翌日清晨,一個挑柴的樵夫漫不經心地打此而過,卻在目及那萬綠叢中一點紅之時,被其絕艷的美麗所吸引,神謀魔道般地頓住步伐。
他眼中原本神采奕奕的波光,恍若被那無聲炫耀的細長花瓣,一點點地吸引納入,三魂七魄被一分分地抽出剝離,吞噬入無底深洞之中。
彷彿受了蠱惑一般,樵夫神情恍惚,不由自主地趨近曼珠沙華……
然而甫一趨入血花方圓一丈之域,血花的片片血紅絲瓣,竟如靈蛇吐信般驀然高竄瘋長,將面態怔愣的樵夫層層纏繞包裹其中,亂舞的絲瓣刺透他的身體,竭盡吸納著血肉骨髓,轉眄將整個人化為一灘血水,屍骨無存!
驚世駭俗的一幕過後,絲瓣若無其事地縮回花中,一切了無痕跡。
隨風浮動的樹影之中,血紅的曼珠沙華,絕美地吐露著蠱惑的芬芳,散發著致命的誘惑氣息,默默無聞地,等待著下一個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