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身正視惺惺作態的面具,只作淡淡一笑,寧靜如初,「舒亦楓,你乃聰慧過人之輩,卻為何總是設計害人?倘若冷流雲殺了百姓尊重的你,便會被武林唾罵,而蘇游影在你手中,冷流雲中了你的毒,我更不能讓你死!」
他直視著我,呼出的冰涼氣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化作淺淡白霧,攜夾著曼陀羅香縈繞,「放心,蘇游影還有利用價值,我不會這麼快讓他死的……」
他從唇齒間輕輕吐言,宛如情人親暱的呢喃,又恍若生自黃泉的怨毒,玉手拂去我肩上針葉,桃花眸裡凝滿毫不退讓的絕然狠戾,「而你,我想看看你在死亡中掙扎的樣子,我要讓你知道,和我作對會有怎樣的下場!」
我笑臨危局自神怡心暇,「你放心,我不會死,兩人我都要救!」
「是麼?冥陰教隨時恭候駙馬爺的大駕!」他紫袍翩然,轉身走到深坑邊,迷離如月的目光投向深坑中咆哮的雄獅,「快選吧,駙馬!」
「去就去,這世上還沒有我林飄飛怕的東西!」
我轉身躍下死亡深淵,血跡斑斑的布衣,轉瞬消失在數千雙驚詫視線中,隨著一聲沉悶的鈍響,巨石復又闔上,深坑陷入一片詭譎的黑暗之中……
充盈視野的,唯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冥黑,那一雙閃爍著嗜血光芒虎視眈眈的雙目,伴隨著若有若無的狂獸低吼,縈迴虛無縹緲之中。
然而,除卻雄獅怒喝的低吼,竟隱約有一道更為驚心的巨獸嚎叫,自更深的地底飄溢而出,令氣勢洶洶的雄獅也瞬時安靜下來,伏地怯懦低鳴。
忽覺足下一陣轟轟烈烈的震顫,恍若在萬丈下的地底深處,正有一物在狂烈地敲打,撞擊,埋藏了壓抑千萬年的宿怨,即將破地而出!
我頓覺左肩與左腕一陣灼熱,痛不堪忍地捂肩跪落在地,絢爛燃燒的藍蓮咒印,竟不受控制地流溢全身,幽藍水晶手鏈,亦隨之流轉出忽閃忽現的靈光,在黑暗混沌的洞窟中,凌空鋪展成一幅觸目驚心的虛幻畫面——
晝夜不明的灰暗廣漠中,一隻紅眼獠牙的猙獰巨獸在空中咆哮,千萬百姓在風沙中哀號逃竄,鬼神肆虐,地裂山搖,有如世界末日一般……
那,竟與我多年來午夜夢迴的幻象如出一轍,竟是九淵魂獸!
如此意象,是否便是不可避免的預兆?而腳下撞擊著的,是否便是九淵魂獸!
莫非,九淵被封印在西域地底?但具體位置又在何處?!
念及夜間夢魘,那風沙飛舞之中,藍衣女子的絕美容顏,九淵魂獸的淒厲低呼,滿天的藍蓮焰火,只覺通身寒毛卓豎,神識也一陣迷茫……
正值午後,百姓望著巋然不動的磐石,一陣窸窣碎語,若有若無散逸開來。
同伴擔憂的三人,正齊心協力地推著嶙峋的花崗岩,眉間蹙起數重揮之不去的焦憂,在這寒冬料峭中,竟不覺間汗濕重衣,面頰緋紅。
城門雲杉下的馬車內,舒亦楓依紅偎翠地靜坐鳳藻玉案後,端著一盞杏仁酥淺酌,狐面下的眼光決絕尖利,雪白面龐上卻一徑是妖嬈柔情的笑華。
「飄飛,飄飛……」
悲痛欲絕的呼喚自上方隱約飄來,我驀然抬首,但見岩石被強力撼動幾分,密不透光的黑暗被一縷熒亮的雪光映入,卻又轉瞬砰然闔上。
我當下斂容正色,翻身跨上雄獅背上,右手取下腰間銀鞭,將全身真元傾於手上銀鞭之中,以開天闢地之勢,迅猛劈向重若千鈞的巨石!
霎時響起一記響徹雲霄的裂響,一道細長縫隙從巨石上延伸開來,岩石轟然一分為二,伴隨著飛沙走石,支離破碎之下,簌簌掉落下來。
雄獅低吼一聲,當即奮起四爪,盤緊了光滑的獅尾,迅捷縱躍而出!
不可思議的驚呼聲中,我御獅躍出深坑,衣袂在寒風中翻飛,千雙視線隨著風沙中縱落的身影而靜默沉澱,盡道難以置信的恍然驚歎。
雄獅悄然縱落千眾面前,暗黃色的鬃毛,在雪光中暈染銀輝幾許。
千眾回神之下,慌不擇路地鼠竄而逃,唯恐成為雄獅的口中之食。
「喲西喲西,小獅真乖,帶姐姐到那邊去。」
我含笑指向馬車,以包裹得風雨不透的纖指,不失技巧地按摩著坐下雄獅頸部,雄獅滿足低吟之下,宛若一隻溫順的小綿羊,悠閒邁步而去。
同伴三人面上焦憂尚未褪盡,又添一重驚疑,怔怔望著我自分流的人群中閒街信步而去,唯數名灰衣弟子分佔八方護在馬車旁,枕戈待旦。
我以手托腮,笑視著車篷陰影中,神情凝固的紫衣少年,「聖主,可惜沒能如你所願,我既未被它吃掉,它也未我吃掉,是不是很失望啊?」
他慵懶倚坐梨花長椅上,攬過身旁被驚嚇得瑟瑟顫抖的美艷侍女,手下玉匙輕輕攪動,淡看夜光盞中晶瑩的杏仁酥迴旋翻轉,「駙馬爺武功高強,果然名不虛傳,竟能在片刻之間將凶殘的野獅馴服,本聖主佩服!」
雄獅馴服地頓步車外,我撫弄著它耳畔柔軟的茸毛,霽顏清笑,「聖主過獎了,本駙馬區區凡人,能讓聖主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著實受寵若驚,我不過見招拆招,幸得從朋友那裡學過馴獸之法,方才倖免一難。」
他雙目含情,食指輕輕劃過楓唇,「尊敬的駙馬爺,別忘了,你還只過了兩關呢,最後一關才能見真章,我會讓你這個禍害百姓的妖魔現身的!」
我手下一凝,「最後一關是什麼?」
舒亦楓推開侍女,自馬車內款款步出,錦袖輕揮之下,立時便有一列百姓,手捧火盆魚貫而來,將盆中燒紅的石炭,鋪展於平坦的青石上。
一驚之下,我險險自雄獅背上狼狽地滾落下來,遍體已涼了個通透!
他怡然不懼雄獅威懾,負手行至我面前,額發掩映中,凝粹月光的眸中幽冷渺遠,雪白面龐仿若透明一般,嘴角捲起一縷沒有笑意的陰冷笑痕,「最後一關便是走火炭路,這些火炭都被我施過咒,倘若真是妖魔,那麼必將現身。」
他一徑言笑宴宴,在雪光中幾近戲謔,聽來卻只若有一重陰寒襲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