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我駁回,上方一聲怒吼已先發制人,「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別想逃、別想逃……」
隨著如烏鴉般哄亂的叫聲,漫空鬼面一齊獰笑起來,鬼面上竟生生脫下一層薄薄的鬼面雲,恰似從臉上剝下一層皮般,重重落向我二人所在!
內息驟提間,我攜著滄瀾向後一躍五丈,那層鬼面砰然砸落前方,草地上立現一個丈圓淺坑,餘勢震得地面一陣搖晃,將方圓五丈推開一圈平地!
我倒吸一口涼氣,驚異於鬼面擊落之威,滄瀾俊眉微顰,鬢邊幾綹髮絲被風帶起,「這鬼面雲魔法力高強,只要被擊中,便會形神俱滅。」
繼而又不住有鬼面雲皮自各處擊落下來,每一面俱是一丈徑圓,一層接著一層,上空萬千鬼面齊齊震動,帶著萬鈞之勢連綿傾落而下!
我攜著滄瀾在狂轟亂炸的攻勢下騰躍,避開鬼面的落擊,但聞他歎得雲淡風輕,「此事與姑娘無關,姑娘還是盡快逃走吧,這裡我來應付。」
「既然被我撞見了,就不能袖手旁觀!」
我心念電轉,雖知他並非普通人,但若相鬥受傷我也不忍,更不放心留下他獨逃,也不會行螳臂擋車之舉,但憑絕世輕功,或能帶他脫險。
猶記他說出了樹林就沒事了,那麼離林子邊緣最近的應是西南方!
心念微微一動,我當即足下發力,若在鏡面上滑行般,身形如一道飄渺輕煙,一步十丈,攜著滄瀾向西南穿行而去,周圍樹木疾速後退。
滄瀾任由我攜手疾掠,淡笑而睇,「姑娘的輕功當真了得,敢問師從何人?」
我足下依然如飛而行,臨危不懼,「過獎,我的功夫都是師父教的,只是師父素來與世無爭,並無甚威名,不過是個隱世獨居的醫師。」
周圍不住有偌大鬼面接踵擊落,道道轟鳴聲撼動四野,恰如千萬面鼙鼓一同擂響,震耳欲聾,二人只若一片柳葉,飄搖於滔天波浪間,身形數現間與無數鬼面擦身而過,直是驚險萬分,身後只餘下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然而障礙委實過多,即便以如煙如幻的身法,前行同時避開樹木鬼面,所耗真元多素日十倍,只在這片刻間便已微覺疲憊,穿行倍感吃力。
但聞身後幽然一聲歎,滄瀾瑩白的右掌一翻,登時引得漫天鳳翔雲湧,那風息如他一般柔淡溫潤,卻似蘊著無可匹敵的力量,引得無數樹葉離地脫枝而起,倒飛直上,在十尺高空織成一張鋪天大網,如風車般飛速旋轉!
望著上空連天匝地的葉網,我驚駭不能自已,只見那滿天傾落的鬼面俱被擋在葉網之上,竟被飛旋的葉網攪得支離破碎,團團片片渾不成形!
一片昏天黑地中,我不免由衷驚歎,「好厲害!」
沒了鬼面的襲擊,我們前行的障礙大減,此消彼長之下,速度立時增快一倍。
滿天鬼面雲如折翼的烏鴉狂嘯不止,一道道鬼面魚貫落下,一重接著一重疊在葉網上,如此連綿不斷的撼擊,無堅可催的葉網亦綻開裂縫,薄弱處已有層疊的鬼面撐破了葉網,疊加的力道擊落而下,在地上砸出碩大深坑!
縱然時有鬼面破網而落,但較先前傾盆大雨之勢已是微不足道,全然不成障礙,二人一徑在林中神速穿行,直是暢通無阻,宛如游魚過隙。
不消片刻,遙遙便見前方重重樹障之後,一汪碧湖已隱隱躍然於視野中。
而離湖尚有三百丈之際,面前陡然一片豁然開朗,上空鉛雲與葉網俱不復存在,耀目的日光斑駁傾灑在二人身上,頭上又得見萬頃明朗碧空。
驀然回首望,但見後方鉛雲翻滾而來,層層堆疊上升,漸成一堵高牆,卻如受了無形阻礙,只在離湖三百丈外徘徊,並未有上前追來之意!
只聞一道毀天滅地的怒吼,穿透茫茫廣林,自身後千重襲耳而來——
「滄瀾,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二人眨眼間已至林邊湖畔,乃是瘦西湖東北隅,湖對岸的揚州街市繁華如舊。
驟然頓住疾奔步伐,我扶著一旁樹幹喘息不定,直覺如蒙大赦,恍若隔世。
滄瀾翩然立在湖畔,素衣飄曳如蓮,一抹釋然淡笑,自蘭花瓣似的優美薄唇縈開,「多謝姑娘相救,抱歉,都是因為我,讓姑娘受驚了。」
望著後方密林上空疾速撤去的鉛雲,我掬袖拭去頰邊熱汗,猶自驚喘未定,心神一鬆,即有百般疑問紛至沓來,「他們怎麼不追過來了?」
「一般妖魔陰氣極重,懼怕生人的陽氣,若陽氣較少他們則可肆無忌憚,而城鎮中陽氣濃厚,於妖魔修為有損,即便有強大妖魔欲進城,也需收了鋒芒,斂了力量,才能在人間行動自如,人類的生氣便是一種無形的結界。」
只見那林中鉛雲翻滾騰湧,如潮汐疾退而去,轉眄便消逝得無蹤可尋。
「原來如此,那你怎麼會被妖魔追殺,他們到底要你交出什麼?」
他睇著瘦西湖上粼粼微波,眼波潺蕩,竟似漾起了月色般的悲憫,依然清淡如水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天下妖魔都覬覦的東西……」
搖曳的水影中,他只化作了無言的緘默,我一驚大悟過來,當即擺手訕笑,「呃呵呵,你既有難言之隱可以不說的,我只是隨便問一下。」
「並非我不想說,只是說了會給姑娘帶來危險,我不能連累姑娘。」
心底隱約悵然流轉,立時便不動聲色地斂住,我展眉解頤,「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也該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林飄飛,很高興認識你。」
他回眸輾顧,淡雅剔透的笑韻,初綻於這初春之時,隨風絮無影,絕美不可方物,「既然行蹤暴露,我便只能離開揚州了,我們有緣再見。」
清淡一笑,他轉身沿湖朝南款款行去,一身絕代仙華優雅如詩,華美如畫。
望著那白影漸行漸遠,我心神一陣恍惚,只覺方才驚險一刻宛若一場幻夢。
恍如天外仙雲一般的男子,來時不帶片塵,去時不攜滴露,如此清清淡淡。
這風輕日朗的清晨,恰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亦隨著男子如鴻雁去不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