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策馬疾追,卻終不勝輕功之神速,不盈片刻,便已全然不見影跡。
前去追蹤的侍衛首領無功而返,翻身下馬,朝著馬車單膝跪地,唇齒間極為誠惶誠恐,「微臣罪該萬死,未能將刺客擒住,請皇上降罪!」
一旁的公公撩開車簾,一名侍衛跪伏在馬車旁,光鮮燦然的龍袍自車內翩然而出,鑲金的玄色長靴踏著侍衛背部而下,款款行至東海之畔。
所有侍衛不約而同地跪伏在地,分毫不敢褻瀆龍威,滿懷惴惴不安。
皇帝是一名異常年輕的男子,臨風佇立海岸邊,雙手負後,眺望著兩人消失的遠方,濃若點漆的眸子閃著捉摸不透的光芒,「朕恕你無罪。」
侍衛首領這才懈下繃緊的心,拱手而拜,「謝主隆恩,微臣一定將刺客和……」他似有顧忌,頓了頓,「和囚犯捉拿歸案,不負吾皇所望!」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宣揚,倘若有這裡之外的人知道,你們所有人都將發配邊疆,一切務必暗中進行,一定要不惜一切地將囚犯捉拿歸案!」
皇帝的聲音醇厚中正,卻帶著威儀自成的決然壓迫,排山倒海而來。
「謹遵聖命!」
「還有,暗中徹查那名刺客的來歷,不可聲張,若有消息,不得輕舉妄動,立刻回來稟報朕!」
「是!」
皇帝轉身望向驚濤海面迴盪,梁冠垂瀉的珠玉下,眸光變幻莫測,日華從頭頂瀉下,和著瀲灩水光,飄灑在他的面龐上,積澱出一海深思。
東海咆哮一如千萬年,卻無人知曉,一隻萬古青龍正在深處安然沉睡……
百里之外的密林中,我安心地將男孩放下,取下素白的蒙面絲緞。
回顧無人跟隨,我信手撕下一幅衣擺,在河中以水蘸濕,旋即蹲在男孩面前,卻在抬眼凝盼之時,被那份冰雪之姿、清冽風華生生攝住!
男孩靜默無言,血污模糊了容顏,髮絲凌亂不堪,卻隱約可見水晶一樣晶瑩剔透的臉龐,眸光空洞而冷清,僵硬的表情如萬古不化的寒冰。
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面上污跡,我眉間心上無處不憂,「孩子,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會問你和皇帝有怎樣的深仇大恨,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傷,不管是你,還是你恨的人。以後別總是想著報仇,那樣你將永遠也不會快樂!」
當血霧褪盡,他的真面目恰似一道破霧晨光映入眼瞳,滿林為之一炫。
塵世之間,竟有如此標緻的男孩!
只見眼前的男孩,精緻的五官有如冰雕,肌膚勝雪晶瑩,一身清冷風姿,恰似落凡謫仙,又如寒冬銀裝素裹中,靜默綻放枝頭的一株冰梅。
目色在他俊靨上傾注多時,我幽幽回神,無聲的歎息在心頭響起,雙手輕輕扶住他的削肩,歪頭一笑,「姐姐並不是怪你,只是為你好,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親人在哪裡,我帶你去找他們,幫你們逃到安全的地方。」
眸華瀲灩,清亮奪人,他唇瓣輕啟,「沒有。」
隨風搖曳的樹影中,男孩的聲音,宛如月下冷泉一般,不盈涓縷波瀾,清脆入耳,聽來只覺如冰片劃過,幽寒冰涼,深深針入心脈。
我愕然一怔,他這麼小都被株連車裂,家人豈不是早已被處刑了?
心中悲憫層生,纖指掠開他頰邊飄拂的發線,我直直看入那清冷無雙的眼眸中,「如果你無處可去,跟姐姐走好嗎?姐姐會保護你,照顧你。」
見他無動於衷,我繼而又嫣然笑道,「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會教你武功,直到你能完全保護你自己,相信姐姐好麼?」
倘若不帶他離開,他定會再次去殺皇帝,就算刺殺成功,他也難逃過千軍萬馬的阻殺,不過是多添幾十甚至幾百的性命,他與那些侍衛都是無辜的……
他木然直視前方,瞳中凌波幽閃,顛倒眾生的唇紅齒白間,滑出一字,「好。」
我如釋重負地淡笑,牽過他雪嫩微涼的小手,徐徐步向密林深處。
「對了,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寒逸。」
此為唐朝商業第一的揚州,沿大運河與淮河支流而建,全城四通八達,因瘦西湖而遠近聞名,湖畔店舖琳琅,古跡香車滿街,令人目不暇接。
唐朝時未有省制,如今全國已形成十五道格局,以節度使為長官,揚州位於淮南道上,蘇杭同屬江南東道,均是物產富饒、山清水秀之所。
如今天下承平,大唐盡展極致繁華,各地百姓生活尚也安定。
當今武林由威勢最大的連雲山莊統領,盟主已由其莊主擔任數屆,與正派對立的第一魔教為聖天教,教中人多通妖術,是為江湖最大威脅。
現下天下至寶,以破曉天書最廣為流傳,天書共分五卷,集藏寶圖與武功秘籍於一體,不論武林豪傑,或是朝中權貴,天下人無不覬覦。
獲寶藏可坐擁江山,得秘籍可雄霸天下!
由此可知,我數月前所遇正是武林正邪兩派之戰,連雲山莊雄踞蘇州,聖天教在杭州,共有紅裳與夜煌兩名護法,聖天教那日的目的便是破曉天書,天書則極可能當時被武林盟主攜帶逃走,也便是那騎馬的中年男子。
為躲避聖天教耳目,我們來到淮水支流的揚州,以免遭那魔教教主的毒手。
我在城郊買下一處雅居,因其秉承「湖光明月兩相和」的詩畫意境,美其名曰「湖月居」,以青竹築造,處於竹林環繞中,前臨荷塘,後臨花海。
兩月來,寒逸每天都執著於練武,偶爾與我切磋,武功進步之速實為罕見。
深夜,倚窗獨坐,閒看庭前花開花落,淪入無底的相思幻夢中。
不知為何,自從來到大唐,便再未做過那個噩夢,是否這裡有關於夢的線索而我是從杭州古井中跌過來的,是否找到那口古井,便能回到現代?
「不要,不要殺我……」
這一聲渺若流湮,恍如夢境深處傳來的夢囈,將滿夜安逸瞬間擊碎!
又是噩夢麼……兩月來,這樣的噩夢不知有過多少次了……
心下微起隱秘的痛楚,我隨意披上一襲外衣,起身推門而出,步向隔壁雅屋。
月華傾灑入內,映出竹床上瑟縮的小巧身姿,少年置身於一團如雪絨被中,柔順青絲垂瀉絨被之外,一顆顆冷汗清瑩,濡濕了大片棉枕。
我步於床邊蹲下,輕輕搵拭他面上珠影,又替他蓋好滑落的絨被,直見那緊蹙的眉頭舒展,方才鬆下氣來。
月下,清泉般的雙目張開,那一聲淺淺的呼喚,道盡了疲憊與淒然。
握住冰冷的小手,撫上他被汗水濡濕的黑髮,抑下心中隱痛,我一徑笑得溫煦,「不要怕,師父在這裡,師父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安然點頭,雙手將我的手緊捧入懷,闔眼,沉夢之顏,恰如秋葉之靜美。
我順勢坐在床邊,側首斜枕在絨被上,一起陷入沉眠,擱淺在各自夢境中。
這個少年,究竟有著怎樣的身世與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