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天行回到倉庫，劉老闆一見他就焦急地說道：「老馬，青玉病了，去了衛生院。」
「嚴重嗎？現在怎麼樣？」馬天行心裡莫明地一驚！
「不知道，醫生在檢查。大概兩三點鐘的時候，陳姨來找你，說青玉昨天晚上回去後就開始不舒服，以為是累著了，休息一下就好，但一直睡到今天中午都沒起來，後來喊醒了吃了兩口飯，然後又睡了。陳姨覺得不妥，就來找你，我和老朱他們過去把青玉送衛生院了，我們剛回來，你快去看看。」
馬天行用盡全力向衛生院跑去，到衛生院時，他連喘氣的力氣也沒有了。他看到陳姨站在病床邊，宋青玉躺在床上打吊瓶，連忙問道：「陳姨，怎麼樣了？」
「小馬，青玉昨晚回來後就開始不舒服，說很睏，然後就一直睡，剛才醫生說是發燒。」
馬天行看看宋青玉，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得可憐！他摸摸她的額頭，有點燙，再用臉貼過去，確實是在發燒。
「馬大哥，你來了？我好怕，全身都痛。」宋青玉勉強睜開眼，說話聲音很虛弱。
「不用怕，沒事的！發燒而已，應該是累著了，休息一下就會好。」
「是嗎？但怎麼會全身都痛呢？而且很累很累，一點力氣也沒有。」
「沒事的，發燒是這樣子的，休息兩天就會沒事。都是我不好，這兩天把你也累著了。」
「沒關係，馬大哥，你已經夠難過的了，我現在還給你添麻煩。」
「小妹妹，先不要管我了，你好好的休息兩天，病好了再說。」「陳姨，她打的是什麼針？」
「我不懂，醫生就開了這個針，還有幾包藥，說是退燒的，剛才青玉吃了一包。」
馬天行不放心，就去找醫生。「醫生，我是宋青玉的哥哥，請問我妹妹情況怎樣了？」
「有點發燒，沒什麼。」
「那她怎麼會全身都痛呢？」
「你沒發過燒嗎？都這樣！」
「她的臉色很蒼白，發燒會這樣嗎？」
「病了臉色還能好嗎？」
「但也不至於蒼白成這樣吧？而且燒得也不算厲害，是不是有些什麼問題？」
「退了燒就好了，能有什麼問題！一點小病緊張啥呀？」
「那就好。」
雖然醫生說沒問題，但不知怎的，馬天行心裡還是懸著，覺得很不對勁，不過他還是回來安慰宋青玉：「小妹妹，醫生說沒什麼問題，只是有點發燒，休息一下就好。」
「馬大哥，我以前也發過燒，但都沒有這次辛苦，是不是得啥病了？」
「前兩天還好好的，能得啥病！就是累著了，放心，沒事的！你再睡一下，睡醒了就好了。」
「那你在這裡陪我好不好？」
「好，我哪兒也不去，你睡吧。」
馬天行看著宋青玉睡著了，就對陳姨說：「陳姨，我在這裡就可以了，你回去煲點粥吧。」
陳姨離開後，馬天行坐在床邊，摸著宋青玉的臉。或者是因為剛經歷了悲痛，他很害怕這個小妹妹也會出什麼事……
「小馬，小馬……」聽到陳姨叫他，馬天行從迷糊中醒來，他已經身心疲憊！「小馬，你喂青玉喝點粥吧，她愛聽你的話，我餵她她不吃，她中午才吃了兩口飯。」
「好的，讓我來。」「小妹妹，我扶你起來喝點粥好不好？」
「馬大哥，我不想吃。」
「那不行！你不是說小妹妹要聽大哥的話嗎？就喝兩口，好不好？吃點東西才會好得快。」
「那好吧。」「馬大哥，我聽話有什麼獎勵？」
「聽話的小妹妹想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不許耍賴！」
「耍賴的是小狗！你想要什麼？」
「唔……還沒想好呢，想好了再告訴你，先記著賬，行不？」
「行，先記賬。來，我扶你坐起來。」
宋青玉勉強吃了兩口，吞嚥得很艱難，然後就輕搖了下頭不吃了。馬天行再摸摸她的額頭，還燙了些，心裡更加覺得不妙了，就說道：「還是有點燙，我再去找找醫生，你要坐一會兒還是想躺著？」
「我好睏，想躺著。」
「好吧。」
馬天行扶宋青玉躺好，然後又去找醫生。「醫生，怎麼我妹妹打了針沒見好的？她燒得好像還比之前嚴重了。」
「哪有那麼快？而且現在是傍晚，發燒通常會在這個時候嚴重些。放心吧，晚上就會退下去，到時間給她吃藥就行了。」
「謝謝你，醫生！」
接下來的一整夜，宋青玉一直昏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情況沒有任何好轉，馬天行又去找醫生，但醫生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句，最後給逼急了，很不耐煩地說道：「你要不放心，就帶她到大醫院去看一下吧。」
馬天行付了醫藥費，回倉庫弄了輛乾淨點的三輪車，鋪上紙皮，叫上工友老朱，把宋青玉送到了省人民醫院。
不管是誰，只要來到大醫院，絕對會認同「平安就是福，健康是財富」，因為這裡可以把一個健康人累出病來，小病則折磨成大病！漫漫長路似的排隊開始了：第一步，排隊掛號；第二步，排隊看醫生，醫生機械式地開出化驗單；第三步，排隊交化驗費；第四步，排隊抽血化驗；第五步，等化驗結果；第六步，排隊交化驗結果給醫生，醫生看了結果之後，開出住院單；第七步，排隊交住院費；第八步，到住院部等床位安排。一直折騰到下午四五點鐘，終於把手續辦完，宋青玉已是呼吸微弱，奄奄一息！然後又好不容易才等到護士來打針，醫生也總算來了，檢查宋青玉的眼、鼻、口腔，神色冷漠，沒有絲毫關愛！或者是因為病人太多了，醫者的「父母心」已疲倦，所以就在牆上貼個「崇尚醫德、關愛病人」，既騙騙病人，也騙騙他們自己！馬天行見醫生檢查完了，趕緊問道：「醫生，我妹妹怎樣了？」
「你過來一下。」
馬天行一步一驚慌地跟醫生來到醫療室。醫生拿起一份化驗報告，問道：「你是宋青玉的家人是吧，怎麼現在才把她送來呢？」
「醫生，很嚴重嗎？我妹妹得的是什麼病？」馬天行心裡更加害怕了。
「宋先生，你妹得的是造血干細胞惡性克隆性疾病，就是通常所說的白血病……」
馬天行的心一下子空了……
「宋先生，宋先生……」
「醫生，會不會搞錯了？我妹妹不是發燒嗎？」
「不會有錯，化驗結果很清楚，她發燒是急性白血病引起的。」
「醫生，我妹一直以來身體都很好，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怎麼可能突然間就得這個病呢？你們可以再驗一下嗎？應該是驗錯了，我求你們再驗一下吧！」
「宋先生，你當我們醫院的化驗是兒戲嗎？不需要再驗，絕對錯不了！」
這個「絕對」又像把冰冷的刀捅進馬天行本已淌血的心……
「醫生，我妹能治好嗎？」
「化療是主要的治療手段，但你妹妹的這個病來得很急，目前不適宜做化療，要等她穩定下來才能確定治療方案。」
「那現在怎麼辦？不能光等啊，醫生！」
「沒辦法，現在只能給她輸點葡萄糖，能不能穩定下來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穩定下來能治好嗎？」
「宋先生，坦白地跟你說吧，像你妹妹這樣的病例，來勢這麼急，相當罕見，之前並沒有治癒的個案。」
「醫生，現在醫學那麼發達，就沒有更好的治療手段嗎？」
「暫時還沒有。」
「她不是白血病嗎？那就是血有問題了，給她輸血換血不就行了嗎？」
「宋先生，白血病並不是簡單的血有問題，其病因是造血干細胞惡變，病變細胞積聚在骨髓內取代了正常的造血細胞，並向肝、脾、淋巴結、中樞神經系統、腎臟和性腺擴散。由於這些細胞是由血液所攜帶，因而可浸潤任何器官或部位，輸血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有化療才能清除這些病變細胞，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醫生，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求你了！」
「你求我也沒用，我又不是神仙；而且，按你妹妹的病情來看，連穩定下來的機會都很渺茫。」
「醫生，我妹妹能穩定下來的，她肯定能穩定下來的！」
「宋先生，我實話告訴你吧，你要心裡有底，你妹妹的病來得實在太兇猛，隨時都有可能那個；而且，即便她能穩定下來，她的病也基本上沒得治，最多是多活些時間而已。」
「醫生，我求你想想辦法！難道就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嗎？」
「除非有奇跡。」
「奇跡？什麼奇跡？」
「那就是說，除非有大羅金仙下凡。」
「那我妹……我妹妹她還能活多久？」
人世間有很多問題你都想去問，但這種問題，那是多麼艱難痛苦才能問得出口！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隨時都有可能。」
「醫生，我妹妹前天晚上才開始發病，到現在還不到兩天，不可能的！」
「宋先生，我剛才給你妹妹檢查眼眶、鼻腔和口腔，已經開始滲血了，估計會越來越嚴重，像她來得這麼急的病例，有的幾天內就會死亡，長的也拖不了多久。情況我都跟你說清楚了，你作好思想準備吧。」
「醫生……」馬天行已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麼，全身抽搐、顫抖，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臉，強忍哭泣……
良久，馬天行擦去淚水，站起來走出醫療室，來到樓道一頭的廁所，用水把臉沖洗乾淨，然後回到病房。他在衣服上擦乾手，摸著宋青玉的臉，淚水又止不住往下流……
「小馬，醫生怎麼說？」
「噢，醫生說是發燒，比較嚴重，要多住幾天院。」
「馬大哥，你怎麼哭了？」
「不是，不是，沒有！剛才我去洗了把臉，是水來的。」馬天行趕緊用衣袖把眼淚擦一擦。
「那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紅的？」
「這兩天不是沒睡好嗎？肯定紅了。」
「馬大哥，你太可憐了！」
「小妹妹，先不要管這個了，等你好了再說。」
「馬大哥，我越來越辛苦了。」
「沒事的，小妹妹，醫生說發燒而已，打幾天針就會好。」
「嗯。」
宋青玉又沉沉睡去，馬天行怕陳姨傷心，就說：「陳姨，你先回去吧，宋伯在家裡肯定可擔心了，醫生說過幾天就會好，這裡有我就行了。你放心吧，沒事的。」
「謝謝你，小馬，老宋行動不是很方便，那我先回去了。」
「陳姨，我們是一家人，不用講客氣的話。」
「那好，小馬，我走了。」
陳姨走後，馬天行守在病床前。宋青玉偶爾低聲叫痛，他恨不得將她的痛楚抓到自己身上來，但又苦於幫不上任何忙，只能在心裡默默哀求：「佛啊，我求你老人家了，請你大慈大悲，救救青玉吧！她這樣的可人兒，招誰惹誰了？為何要讓她遭受這樣的痛苦？這是什麼因果報應？她要是命中非要得這個病的話，你讓我來得吧！只要你能讓她康復，讓我得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也願意！我給你老人家下跪，求你了！」他跪下來，閉上眼，雙手合十叩頭，心裡想著寺裡大雄寶殿的佛像……
到半夜，宋青玉要上廁所，馬天行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了，擺好便盆，然後抱起她小解，反正她基本上都閉著眼睛，而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和陪護都睡了。
把宋青玉抱回床躺好後，馬天行看到她的鼻腔有血流出，趕緊用紙擦去，然後再用濕毛巾擦乾淨，他怕她知道。過了一會兒，宋青玉突然睜開眼，還笑了笑，說道：「馬大哥，我身上好像沒那麼痛了，是不是快要好了？」
這一下馬天行驚喜若狂，說道：「那肯定了，小妹妹，說不定過兩天就全好了！」
「我好了你帶我去玩好不好？」
「好好好，我帶你去，你想去天涯海角我都帶你！」
「好呀，你答應了。唔……我想去……哪裡好玩呢？對了，最好玩還是上次去天河城，我們又去好不好？我還要騎馬。」
「只要你好了，別說騎馬，騎牛騎驢都可以！」
「馬大哥，那你就是一頭驢了，嘻嘻！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喔！」
「是的，沒錯，我就是一頭驢！」
宋青玉忍不住笑出聲來，又說道：「驢太倔了，我可不喜歡，還是馬好點。」
「那好辦，我這頭驢不倔的，可聽話了，要是做馬的話，說不定還倔些，你沒聽說過『倔馬』嗎？」
「什麼時候有叫『倔馬』的？我可沒聽過！」
「那你快點好啊，到時候讓你見識一下比驢還倔的馬！」
「好啊，到時候我拿個小鞭子，看你這頭倔馬還能倔成啥樣？」
兩人開了一會兒玩笑，宋青玉又睡著了，好像睡得還很甜。馬天行貼了貼她的臉，心裡想，難道真的是佛菩薩保佑？看樣子小妹妹的病有轉機了，狗屁醫生說什麼「除非有奇跡」，奇跡有什麼難的？我來到六十年後不就是個奇跡嗎？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世上處處有奇跡！……
馬天行在夢中聽到宋青玉叫痛，一下子驚醒，抬頭一看，宋青玉的鼻血已流滿了上唇，眼角也有血滲出，他趕緊幫她擦去。這時已是早上，醫生過來查房。檢查完宋青玉的病情，醫生默然不語。馬天行輕聲問道：「醫生，我妹妹怎樣了？」
「已經進一步惡化，你多陪陪她吧。」
馬天行知道這一切已是定局，除非真的有大羅金仙下凡，但大羅金仙要到哪裡去找？他抓緊拳頭，用盡力撐著不讓自己摔倒！
這時陳姨進來了，看到女兒的情況不妙，趕緊問醫生：「醫生，我女兒怎樣了？怎麼發燒會燒成這樣的？」
「你兒子沒跟你說嗎？」
「我兒子？」
「對呀，他沒跟你說嗎？」
「是的，醫生，我還沒跟她說，我自己跟她說好了。」
醫生走開了，陳姨問馬天行道：「小馬，青玉到底怎麼了？你可不要嚇我啊！」
馬天行真不知道該如何跟陳姨說，她一把年紀了，如果直接告訴她，她怎麼能受得了？而且她兒子還在牢裡，老伴又中了風。不說吧，事已至此，又如何能隱瞞？天啊，你告訴我該如何是好？
「小馬，到底怎樣了？你快說啊！」
「陳姨，我們是一家人，你和宋伯都把我當家人看待，是不是？」
「是，小馬，我和老宋把你當兒子一樣。」
「那好，陳姨，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和宋伯的兒子。」
「小馬，自從你來我們家以後，我和老宋都很開心，特別是看到你和青玉那麼談得來。對了，青玉她怎麼樣了，你快點說啊，我可害怕她有事了。」
「陳姨，你知道有我這個兒子了，我就跟你說。」
「小馬，我和老宋早就是這樣想的了，你快點說吧！」
「陳姨，你不要那麼難過，青玉得的是……她得的是急性……白血病。」
「什麼？白血病？」陳姨一把抓著馬天行的衣服。
「是的。」
陳姨當場暈倒過去，馬天行趕緊扶住，讓她靠坐在床邊，然後捏她人中。過了一會兒，陳姨醒過來，哭著說道：「青玉，青玉……你不能得這個病啊，青玉，要得就讓媽來得吧……」
「媽，你怎麼哭了？」宋青玉迷迷糊糊地醒來。
「青玉，你不能得這個病啊，媽求你了！」
「媽，你怎麼了？我得啥病了？」
「陳姨，別哭了，青玉不就發燒嗎？一點兒小病，過兩天就好，不用擔心，你哭的話，會影響青玉休息的，是吧？」馬天行拉一拉陳姨。
「小病？這還是小病嗎？……對……對了，小病，是小病，發燒是小病，媽太擔心了，媽不哭了，青玉你好點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了……」
「媽，我都躺一天了，腰都躺疼了，我想坐一下。」
「來，小妹妹，我來扶你。」「你媽拿粥來了，吃兩口怎麼樣？大哥又給你獎勵，連上昨天那個，你就有兩個獎勵了。」
宋青玉非常痛苦地嚥了兩口，然後又閉上了眼睛。陳姨忍不住又偷偷地哭了起來……
劉老闆、工友們和老黃來了，看到宋青玉的面容，知道大事不妙！馬天行講了宋青玉的情況，劉老闆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唯有安慰幾句。老黃帶來了包子，馬天行這幾天基本上沒吃什麼東西，就往嘴裡塞了兩個。離開時，馬天行讓他們把陳姨摻扶著送走，然後拜託他們照顧一下宋伯。陳姨是一步三回頭，滿臉淚水，但又不敢哭出聲來，怕女兒聽到。
痛苦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
到凌晨時分，宋青玉突然喊冷：「馬大哥，我好冷，你抱著我好不好？」馬天行坐到床上把她抱在懷裡，再用被子裹著，摸摸她的額頭，還在發燒，但她還是低聲地喊冷，然後又迷迷糊糊地說要騎馬。馬天行滿口答應，但宋青玉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斷續，直至完完全全沒有了……
馬天行貼著宋青玉的臉，咬牙強忍心中的悲痛！……他多麼希望自己不曾來到過這個年代，多麼希望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宋青玉，多麼希望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