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馬天行坐頭班車回廣州。那條破公路比前一天顛陂得更厲害,或者是因為前一天他懷著希望回來,而現在是失望地回去,心景大不相同。袋子裡還有兩個包子,他一邊吃一邊看著窗外,想著很可能此生此世都不會再回老家了……
正黯然悲傷時,馬天行突然發現包子是餿的。天氣那麼熱,過了一天,不餿就怪事了。
又是煎熬了兩個多小時才回到廣州,馬天行這次公車也不坐了,反正從車站到淘金才三四公里,走路算了,還能省一百塊車票錢。劉老闆見他回來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就問:「老馬,家裡沒什麼事吧?」
「噢,沒事,沒事。」馬天行強打精神,他怕劉老闆再問下去,自己不知道說什麼好,所以一邊說一邊強顏一笑。
「沒事就行。你下午休息一下吧,明天再送貨也不遲。」 劉老闆停了停,又說道:「對了,老馬,明天你不用送貨到水蔭路那家店了,以後也不用送了。」
「為什麼,劉先生?」
「你別問那麼多了,叫你不要送就不要送了,哎!」
馬天行看到劉老闆很無奈的樣子,又問道:「不是送得好好的嗎?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別人不要了?」
「不是,老馬,你幹得挺好,只是鄧老闆不要我們的貨了。」劉老闆的樣子更是無奈。
「好端端的幹嘛不要了?是我們的貨有問題嗎?」
「也不是,我們的貨沒問題,只是別人不要了,沒辦法。」
「我們的貨沒問題,那就奇怪了,他們不做生意了嗎?還是不跟我們買,跟別人買了?」
「是跟別人買了。」
「別人比我們便宜嗎?」
「不是,還貴些。」
「那鄧老闆不是神經病!有便宜的不買買貴的。」
「他也想跟我們買啊,只是沒辦法。」
「什麼意思?怎麼沒辦法了?」
「老馬,你就別問了,反正是沒辦法。」
「劉先生,是什麼問題,你就說吧,有什麼說不得的?」
「老馬,也不是說不得,只是大家都沒辦法,算了。」
「究竟是什麼回事?劉先生,你就說說吧!」
「哎,好了,就跟你說吧。今天早上鄧老闆打電話過來,說以後他必須要跟王七買煤,不能買我們的了,所以大家都沒辦法。」
「王七是誰?為什麼非得要買他的?」
「王七是個惡棍,看到做煤炭有錢賺,他也做,強逼那些分銷店必須要買他的貨,而且他賣的價格又比別人高,誰要是不願意,他就打人砸店。以前天河北那一塊的貨都是我這邊送的,後來被王七搞走了,現在他又來搶水蔭路這邊的生意,真是沒辦法。」
「他有三頭六臂嗎?別人為什麼那麼怕他?」
「他有一幫打手,除了好事什麼都幹得出來,大家都是打開門做生意,寧願少賺點也不敢惹他,受點委屈也就算了。」
「這還有王法嗎?為什麼不到派出所告他?」
「派出所才不管這一茬呢,王七把關係一搞,嘿!……」
「媽的!沒有王法也有天理吧?」
「算了,老馬,誰跟你講什麼天理!我們惹他不起的,明天你不要送貨到那邊就是了。」
「不行!他娘的,這年頭大家都那麼艱難了,居然還有王七這種人渣,那不等於明搶嗎?」
「老馬,算了,世道越艱難,歹人惡事就越多,你就消消氣吧!」
「消他娘個狗屁!要是過陣子他把先烈路這一塊也搞走了,那我不是飯也沒得吃了?」
馬天行這半個月以來已是一腔痛苦無處訴,不知找誰說理去,碰上王七還要來搶自己的飯碗,怒火直往上衝!
看到馬天行如此大反應,劉老闆趕緊開解道:「算了,老馬,你就別發火了,我們拿他沒辦法的,就等老天來收拾他吧。」
馬天行知道劉老闆不敢找王七,也不再吭聲,心裡盤算著第二天怎麼論理去。
那天下午,馬天行收拾一下倉庫,然後去找老黃聊天。他跟老黃說起王七那件事,老黃也勸他不要去惹事。到傍晚的時候,馬天行又買了些菜到老黃家喝酒。幾杯下肚,他又要開口罵王七,但還是忍住了,免得老黃又勸自己,喝酒也喝得不爽。
第二天一早,馬天行一路送貨過去,而且還來到水蔭路的分銷店,打算跟鄧老闆談談。這時剛好有人在卸蜂窩煤,他一下子又來火了,走到分銷店門口大聲嚷道:「鄧老闆,王七這種人你怕他幹嘛?你不買他的煤他能把你吃了?」
「老馬,小聲點,有兩個人在外面看著呢。我也是沒辦法,惹不起啊!」
「小聲個屁!有人看著又怎樣?最好是王七來了,老子倒要跟他論論理!」
「論理?臭小子,你是哪一路的?」這時有兩個小癟三走了過來,手裡拿著木棒,惡狠狠地盯著馬天行。
「我是平常送煤來這裡的,怎樣?」
「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老劉的拉煤佬。臭小子,以後這裡不用你送了,滾吧!」
「滾你娘!你們哪個是王七,還是王七那個人渣派來的?」
「哎呀,你娘的,還敢罵人,老子揍扁你!」
兩個打手撲上來就打,馬天行身上和手上頓時挨了幾棒,他也豁出去了,一把抓住其中一個,亂拳打過去……突然,頭上被一記重擊……
等到他醒來時,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一看到馬天行醒了,劉老闆就問:「老馬,你醒了,怎麼樣?」
馬天行覺得頭痛得厲害,看看周圍,原來自己躺在病床上,醫生在給自己腿上擦消毒藥水,每擦一下都痛得要命,他就問:「我怎麼啦?」
「醫生,他醒了,應該沒大問題吧?」劉老闆問醫生。
「後腦勺傷得重些,大腦受到震盪,但還好,不是很嚴重,身上和手腳都是些皮外傷,骨頭沒事,估計沒大問題,不過還是要觀察一下。」
「那就好,謝謝你,醫生!」然後劉老闆又對馬天行說:「老馬,叫你不要去惹王七,你就是不聽,幸好沒什麼問題,要不然的話,我怎麼過意得去!」
「王七那個人渣,老子遲早要找他算賬!」
「老馬,算了,沒用的,有用的話你也不會躺在這裡了。」
「王七那個王八蛋,肯定他娘生他的時候是七點鐘,要不怎麼叫王七?要再晚一個小時生他的話,他直接就是王八了,那個人渣!」
「老馬,氣也沒用,忍一忍吧,不然吃虧的還是自己。」
「哼,老子跟他沒完!」「對了,劉先生,我怎麼躺到這裡來了?」
「鄧老闆看到你被打暈了,就勸住王七那兩個馬仔,他們也怕弄出人命,就沒敢再打,跑了;然後鄧老闆打電話給我,我就和老陸老朱跑過去,把你送來了衛生院。」
「是這樣,謝謝你,劉先生!」
「都是我不好,我不跟你說那麼多就不會出事了,都怪我!」劉老闆一臉慊意。
「劉先生,這怎麼能怪你!都是王七那個王八欺人太甚了!」
「老馬,不管怎樣,反正你不要再去惹他就是了,生意做不做無所謂,人沒事才要緊。」
「謝謝你,劉先生!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不用客氣,老馬,先把傷養好再說。」
「謝謝!」
只在衛生院待了一天,馬天行就說沒事了,嚷著要出院,劉老闆爭不過,只好辦出院手續。
馬天行出了衛生院,直接往派出所。劉老闆在後面叫:「老馬,你去哪兒?」
「派出所……」
來到派出所,剛好32618在,馬天行就說:「警察,我要報案。」
32618看到有人來報案,頭上勒了塊沙布,沒認出來是馬天行,就說:「報什麼案啊?」
「昨天我送蜂窩煤到水蔭路,被王七的兩個馬仔打了。」
「在水蔭路被打的是吧?」
「對。」
「那你為什麼不到水蔭路的派出所報案?我們這裡是淘金派出所,水蔭路那一塊不歸我們管。」
「什麼?這也分區?」
「怎麼不分區?要是你在黃浦被人打了,那我們不是還要跑到黃浦去辦案?笑話!」
「這還分區?什麼破規矩?」
「規矩就是規矩,要報案你就到水蔭路那邊的派出所,出去出去!」
沒辦法,馬天行只好來到水蔭路的派出所。
「警察,我要報案。」
「報什麼案?」
「昨天我送蜂窩煤到水蔭路,被王七的兩個馬仔打了。」
「你叫什麼名字?」
「馬天行。」
「身份證?」
「沒帶。」
「沒帶你報什麼案?」
「沒帶身份證就不能報案嗎?」
「對,不然我怎麼做記錄?」
「一定要有身份證才能作記錄嗎?」
「嘿!你怎麼一根筋?我不是說了沒有身份證做不了記錄嗎?聽清楚沒有?我再說一次,你要報案就回去拿身份證!」
「我現在是被打了來報案,又不是中獎了來領獎,還要什麼身份證?難道沒有身份證你們就不管了?」馬天行把嗓門一扯。
「你是來報案的還是來亂吼的?告訴你,我們警察辦案是講證據的,你沒有身份證,我們怎麼知道你是誰?萬一你隨便說個別人的名字,我們辦錯了案怎麼辦?」
「你這不是笑話嗎?我是被人打了,又不是我打人了,我說別人的名字幹嘛?」
「這個我們不管,反正你沒有身份證我們就不能給你做記錄,就是這麼簡單。」
馬天行想了想,又問道:「那好,沒有身份證就不能報案是吧?」
「對。」
「沒有人可以例外是吧?」
「沒有。」
「那請問你現在有沒有帶身份證?」
「我有沒有帶身份證關你什麼事?」
「請問你們警察上班需要帶身份證嗎?」
「不需要!你要報案就回去拿身份證,不要在這裡囉嗦!」
「那意思是說你現在沒帶身份證了?」
「沒有,行了吧?你怎麼那麼煩呢?」
「那好,既然你也沒有身份證,那假如,我只是說假如,你別當真,假如你現在給別人打了一棍,比如說是我吧,這是故意傷害他人身體,應該算是犯罪,對不對?然後你就報案,說你被打了,對不對?但問題是,你沒有身份證,報不了案,對不對?所以,你要報案的話,得要先回家去拿身份證,對不對?但這樣一來,又有另外一個問題了,你既然現在報不了案,總不能要求我在這裡等你回去拿身份證吧!那既然你不能要求我在這裡等你,那我就先走了。等你拿到身份證了,可以報案了,再通知我,我是個良好市民,肯定會回來配合你的,你看這樣子能符合你們的辦案流程不?」
馬天行一大串的說下來,那個警察氣得兩隻牛眼都快要鼓出來了,大吼道:「你試試看?」
「我不是說只是假如嗎?別當真,假如而已!」
被人打了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還分管轄區域,這還算了;找到管轄的派出所了,結果還要身份證,馬天行真是比被打了還氣,但能有什麼辦法,誰叫別人是警察呢!他知道不可能報得了案了,因為自己根本就沒有身份,總不能把自己那個出生於1975年的身份證拿出來吧?所以就拿警察來耍一下嘴皮,消消氣。
馬天行回到倉庫,劉老闆一見就問:「怎麼樣,老馬?」
「媽的,氣暈了,居然要身份證才能報案,我哪有身份證?這回算王七走運,下次再找他們算賬。」
「算了,老馬,跟那些人是鬥不過的,忍一忍吧!你先休息幾天,等好了再開工,我叫他們頂替你一下。」
「謝謝你,劉先生!」
過了三天,馬天行就嚷著要開工了,因為不幹活,天天吃白食,實在是過意不去。劉老闆讓他再休息幾天,但掰他不過,只好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