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異的性子沉靜,才過了而立之年。
青州兵奔,他死戰保護曹操逃離,自己卻身受重傷,之後整整休養了兩年之久。
兩年來,曹操已經羽翼豐滿,奉天子以令諸侯,聲勢大漲。本來,樓異大可在家繼續休養,哪怕這輩子不再上戰場,曹操一樣不會虧待了他。但樓異是個武人!哪怕他出身卑微,那武人的傲骨,讓他無法躺在功勞簿上虛度光陰。於是,身體康復後,樓異便重又回到軍中。
湖陽之戰,他先登湖陽,立下首功。
此後在舞陰之戰中,又接連立下戰功……
隨曹操返回許都後,他受郭嘉之邀,混入荊州使團,準備破壞孫劉聯盟。
可誰又想到……
眼角的餘光,從郭嘉身上掃過。
樓異看到郭嘉露出焦慮之色,不停對他眨眼,示意他不要逞強。
他明白郭嘉的意思,是希望他不要逞強,先做俘虜,保住性命,而後郭嘉肯定會想辦法救他出去。
可真如果這樣做,他樓異還有何面目,活在這個世上。
原本有些躁動的心情,突然間沉靜下來。
樓異下意識緊了緊手中開山鉞,突然朝著劉闖笑道:「久聞劉皇叔勇力無雙,樓異正要領教。」
郭嘉心裡一顫,頓時明白了樓異的心思。
死戰不降!
他竟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郭嘉突然發現,他雖然智謀百出,但若對於人性。似乎並不瞭解。
武人的驕傲……郭嘉在剎那間明白了樓異心中所想。心裡面更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後悔……
我小看了劉闖。更小看了樓異!
想到這裡,郭嘉甚至忍不住衝動,想要衝出去阻攔。
哪知道荀衍卻一把將他拉住,輕聲道:「奉孝,你若此時站出去,非但救不得樓異,還會令司空聲名受損。」
「可是……」
荀衍深吸一口氣,只朝著他搖搖頭。目光便落在了劉闖身上。
想當年,劉子奇傲骨錚錚,受不得半點委屈。
沒想到他的兒子,居然也是這般秉性,他難道就不怕激怒了曹操,到時候惹來殺身之禍嗎?
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遠處田豐和袁尚的身上。
荀衍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自言自語道:「看起來,你已做出了選擇!」
而劉闖則凝視樓異,聽他開口。忍不住也發出一聲歎息。
「既然如此……」
劉闖沉聲道:「可惜了你這一身好武藝。」
話音未落,劉闖墊步擰身。便撲向樓異。
就在劉闖衝出來的一剎那,樓異也大吼一聲拖鉞而行,向著劉闖衝去。
兩人的速度都很快,眨眼間便已照面。樓異驟停,身形原地一轉,旋身輪起開山鉞,一式橫掃千軍,攔腰斬向劉闖。而劉闖卻並未停下,腳下猛然加速,手中八音椎啪的挑起,橫裡斜刺而出,鐺的便擊在開山鉞上。說時遲,那時快,劉闖只覺雙手一顫,身形隨之一頓。
而樓異的開山鉞,則直接被盪開來。
這樓異不愧是煉神武將,開山鉞盪開之後,中門大開。
可是他腳下橫跨一步,旋身逆時針扭動,經順著那開山鉞被盪開的方向使力,開山鉞呼的一聲響,斜撩而起,從劉闖左側再次劈出。
「好本事!」
劉闖忍不住讚了一聲,身隨八音椎走,椎桿啪的落下,便打在那開山鉞上。
兩人的速度都很快,而且走的都是那種大開大闔,大巧不工的招數,雖然看上去並不精彩,可是卻殺機暗藏。
越兮幾次催馬想要上前助戰,但太史慈卻在一邊,虎視眈眈,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要知道,這高密城外,此時可不僅僅是太史慈一個人。
夏侯蘭、周倉、武安國和蕭凌四人,一個個全都是養氣巔峰的好手。
越兮自認單打獨鬥可勝過太史慈,卻需要百回合方能見出分曉。若再加上夏侯蘭四人,他必敗無疑。
更不要說,孫權雖然已經入了高密,卻讓蔣欽周泰和陳武三人留下。
同樣是一個煉神武將,兩個養氣巔峰的武將,如果越兮敢亂動,這三人毫無疑問,會助劉闖一臂之力。
越兮勇冠三軍,卻不代表他是個莽撞之人。
他非常清楚,這時候只要他動手,就等於是捲入漩渦。
別說他,就連郭嘉和荀衍,在這個時候也都不願意輕舉妄動……
遠處,田豐突然問道:「韓猛,若你與劉闖交鋒,可有勝算?」
韓猛聞聽,老臉通紅。
他雖然不喜歡劉闖,卻不代表他不識好歹。
猶豫片刻後,他輕聲道:「場中幾人,我皆無勝算。」
「哦?」
袁尚聞聽,不禁露出詫異之色。
韓猛倒也不矯情,用手指著周倉四人道:「那四人與我在伯仲之間,但如果和劉闖相鬥,只怕我難敵十個回合。」
他突然明白,田豐的意思。
來高密前,郭圖曾私下裡挑撥關係,令韓猛對劉闖心生敵意。
但如今看來,這郭圖分明是想要害死韓猛。
如果之前韓猛稍有莽撞,和劉闖發生衝突的話……看劉闖這脾氣,若真惹怒了他,可是個不管不顧的主兒。
想到這裡,韓猛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田豐在他身邊輕聲道:「公嚴,你我所忠者,乃大將軍也。
今大將軍尚在,幾位公子之間的衝突和矛盾,你我最好不要涉足其中,弄個不好,性命難保。」
韓猛輕輕點頭。又偷偷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袁尚。
「多謝田先生指點。猛知當如何自處。」
「這兩日。且不可節外生枝……劉闖此人的性子,與他父親極為相似,剛愎暴烈,受不得委屈。
他方才也說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不去惹他,自然不會有事。若你惹了他,哪怕他殺了你。我相信大將軍也未必會真的責怪他。別忘了,他是皇叔,更是中陵侯之後。」
「末將,明白!」
韓猛想起來了,袁紹早年間,似乎也受過劉陶的恩典。
而劉陶是劉闖的老爹,哪怕袁紹對劉闖再有不滿,為了這段恩情,他也絕不會和劉闖計較。
田豐說完之後,目光便又落在劉闖的身上。
臉上露出一抹極為古怪的笑容。他彷彿自言自語道:「劉闖,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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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劉闖在這一刻,卻陷入苦戰之中。
樓異的年紀比他大,經驗更比他豐富許多。別看劉闖自重生以來多次與人交手,但比起樓異這種從軍中底層走出來的超級武將,他的經驗明顯不足。樓異非常聰明,他知道自己的戰馬,遠遠比不得劉闖的象龍。他的身高雖然也不低,同樣是膀闊腰圓,可比之劉闖,一樣有所不如。氣力不足,戰馬不利,樓異索性選擇步戰,使得劉闖在馬上的優勢,頓時化為烏有。
純粹的步戰,劉闖雖然隱隱佔了上風,可樓異步履輕快,令他感到非常棘手。
兩人眨眼間,便戰了三十多個回合。
劉闖心裡開始焦慮起來……
他才不想和樓異陷入鏖戰,拖得時間越久,越是麻煩。
想到這裡,八音椎唰唰唰三椎逼退樓異之後,劉闖單手從肋下兜囊裡取出三支小槍,趁樓異不備,反手啪啪啪打出。樓異沒想到,劉闖會在這時候使出安全,一個不小心,腿上便被小槍擊中。他不禁悶哼一聲,腳下一個趔趄。而劉闖卻趁此機會,雙手舉起大椎,朝天一柱香,嗡的一聲劈落下來。
樓異舉鉞相迎,就聽鐺的一聲巨響,椎鉞交擊,聲若巨雷。
也是因為腿上有傷的緣故,樓異有些站立不穩,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而劉闖則得勢不饒人,八音椎追著樓異蓬蓬蓬接連十數椎落下,樓異在連接十數椎之後,雙臂發軟,氣血翻騰,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可就在這時,劉闖又是一椎落下。樓異大吼一聲,雙手托開山鉞想要繼續封擋,哪知道劉闖突然使了一個巧勁,撤步後退,大椎做槍,鳳凰三點頭呼的刺出。
這一下,樓異再想變招封擋,已經來不及了。
就見八音椎的錘頭狠狠撞在樓異的胸口,把他胸前的甲葉子打得飛濺,身體一下子飛起來,蓬的摔落在地,便氣絕身亡。
郭嘉在一旁看著,雙手緊握拳頭,卻說不出話。
劉闖喘息不停,不得不說,和樓異這一回交手,也讓他感到非常吃力。
他把大椎交給飛熊衛,而後邁大步走到樓異的身邊。
就見樓異的胸口明顯向內凹陷,胸骨緊隨……
只是那一雙眼睛,仍瞪得溜圓,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果然是一個好漢。」
劉闖蹲下身子,輕聲道:「今日爾雖喪命,想必有人會為你傷心。
他日我若真個戰死,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為我難過。大丈夫死得其所,不亦快哉……樓異,你我來世再論交情吧。」
說完,他從樓異的腿上拔出小槍,站起身來。
「元福,將此人厚葬,不得怠慢。」
「喏!」
劉闖的目光,又落向了一旁的蒯祺,眉頭緊蹙,半晌後沉聲道:「來人,將荊州使團給我扣下來。
季弼,我書信一封,你親自送往荊州拜見劉荊州。
見到他之後,就代我問他:莫非荊州使團,只能為他人走狗嗎?」
蒯祺一旁聞聽,頓時大怒。
「劉孟彥,你敢!」
他可是使團使者。如果被劉闖扣下來。今後說不得就要淪為他人的笑話。
劉闖冷笑一聲道:「元吉。你且說說看,我有何不敢?」
一句話,令蒯祺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劉闖有什麼不敢呢?
今天的事情,說穿了本就是他挑起來,已經失了禮數。
劉闖莫說把他扣押起來,就算是殺了他,一樣佔著道理。可是……蒯祺這時候。有些慌了手腳,朝著郭嘉看去。
郭嘉此刻,儘是屈辱感受。
前次他算計了劉闖一回,可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劉闖就當著他的面,給了他一記耳光。
「劉皇叔!」
「奉孝,你是以使團副使的身份與我說話,還是以你私人名義?」
郭嘉聞聽一怔,猶豫一下道:「嘉以私人身份。」
「哈哈哈!」哪知道,劉闖聽了卻大笑不止。「郭奉孝,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居然要以私人身份與我說話?我乃大漢皇叔。中陵侯之後,你又是什麼人?再者說,我與你有什麼交情?又何必與你廢話?郭嘉,休以為有曹操撐腰,便可以肆無忌憚。我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但也不會畏懼任何人……我還是那句話,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郭嘉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只覺心頭氣血翻騰,瞪著劉闖半晌,突然轉身,甩袖離去。
荀衍的目光中,透出詫異之色。
不過又好像有些失望,輕輕搖搖頭,便隨著郭嘉離去。
蒯祺見此情況,便知道今天的事情,恐怕是無法善了。
可是,看著四周虎視眈眈的高密軍,他也知道,如果真要火拚,根本不是劉闖的對手。
原以為劉闖自幼流落民間,算不得什麼人物。
現在看來……
蒯祺心中,頓時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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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彥,何苦要與曹操這麼撕破面皮?」
是夜,別院書房。
荀諶看著劉闖,一臉無奈之色,「你可知道,這樣一來勢必要與曹操反目,你真就不怕他找你麻煩?」
劉闖聞聽,卻沉默了!
片刻後,他輕聲道:「老大人,若我真的隱忍,他便不找我麻煩?」
「這個……」
「其實,我與他之間,早已沒有寰轉餘地。
在汝陰的時候,我雖殺了朱成,卻並沒有想過與他為敵。哪怕是他讓振威中郎將李通李文達出兵討伐我的時候,我也存著些許善意,沒有和李通為敵,只殺了萇奴。莫非他以為,我真殺不得李文達嗎?
此後我離開汝南,北上青州,只求一容身之處。
可曹操呢?」
劉闖閉上眼睛,苦笑一聲道:「他一樣不肯放過我,數次為難與我。
他讓我做那勞什子齊郡太守,以為我真看不出他的心思嗎?若不是袁術那廝為我解了一難,說不得我現在,已經是四面楚歌。他一直在算計我,一直把我當做敵人,我又何苦再給他面子?這次我大婚之喜,本不想殺人。偏那郭嘉羞辱我一回之後,又跑過來想要算計我。
老大人,你有沒有想過,若江東使團遇難,我劉闖以後還有什麼顏面立足?
他既然不給我面子,三番五次的找我麻煩,那就休要怪我與他為難……若不是三伯父在,我今天甚至連那郭嘉也不會放過。他真以為我年少可欺不成?亦或者,是覺得我不敢殺人嗎?」
在荀諶面前,劉闖自然不會有任何隱瞞。
荀諶苦笑著點點頭,歎了口氣道:「說起來,此事也真怪不得你。」
「可是孟彥,你真就要和曹司空為敵嗎?」
書房的陰影中走出一人。
燈火照映下,那人赫然就是荀衍。
他在荀諶身邊坐下來,「亦或者,你以為袁紹和呂布,可以作為靠山?」
「靠山?」
劉闖曬然一笑,「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靠山除天子之外,只有我自己……誰又能做我靠山?」
「那你……」
「三伯父,我也知你為難。
這樣吧,請你回去轉告曹操,為敵為友,在他一念之間。
我為漢臣,此生所忠於者,為我漢室列祖列宗。他既然決意要視我為敵手,那就放馬過來。」
荀衍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來高密前,荀彧曾偷偷找到他,請他勸說劉闖,不要與曹操為敵。
只不過,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而郭嘉顯然已經把劉闖視為心腹大患,曹操對郭嘉又極為信任。今日劉闖殺了樓異,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相信那在場所有人都明白,樓異並非荊州使團的人,而是曹操部曲。至於劉闖最後羞辱郭嘉,荀衍也感到有些頭疼……郭嘉這個人,素有鬼才之名,心高氣傲。今日他受了劉闖如此羞辱,又怎可能與劉闖,善罷甘休?
看起來,此次文若是一廂情願了!
現在不是劉闖要不要與曹操為敵,而是看曹操,怎麼看待劉闖……
這兩人之間,恐怕是沒有寰轉餘地。
見荀衍荀諶兄弟二人露出憂慮之色,劉闖忍不住笑了。
「兩位老大人,何必擔憂害怕?
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非人力可以改變。過了今日,也許我與三伯父會兵戈相見。到時候不管三伯父使出什麼手段,各為其主,我絕無怨言。
不過今日,在高密,是我大喜的日子。
索性痛痛快快的吃醉一回,他日便戰死沙場,不亦快活!」
劉闖這一番話,絕不是想要安慰兩人。
和樓異一戰,令他的心性產生了些許變化。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前,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雖然每次計劃周詳,依舊會心事重重。
可現在想來,似乎多慮了。
該做的事,該考慮的事,他都已經做了,考慮到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天天愁眉苦臉。
重生一回,怎地也要放開胸懷,享受這個時代的點點滴滴。
再過兩日,就要成家了!
劉闖笑道:「兩位老大人,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請回復曹操,就說我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