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靜謐而深沉,淡淡的月光籠罩著將軍府內的梧桐樹,一片片寬大的葉子遮住了部分的月光,也遮住了離若嬌小的身影,她必須趕在爹爹醒來前將令牌放回原處。
輕輕推開內室的門,一縷月光悄悄跟了進來,在她身前拉了一道長長的黑影。離若小心的抬起腳,屏住呼吸,摸向床邊的几案上。讓她不安的是原先堆在上面的衣服已不知蹤影,再看向床邊床上空空如也,爹爹去哪裡了?
「你是在找我嗎?」
離若心知不妙,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在古代一個女子在夜裡出門本就是不被允許的事,何況她還一個小女孩,完了,這下又免不了一頓批。果然,馮如海的聲音又一次傳到她耳朵裡,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怎麼,現在知道害怕了?」
離若暗自叫苦,果然是許久不訓練了,怎麼連別人到自己身後都沒有任何感覺,在特種部隊的那些年,別說是站到自己身後了,就連被隊員扮演的「敵人」遠遠監視自己時她都能及時的發現。她極不情願的轉過身,同時臉上換上了一種可憐兮兮的表情,「爹爹……」
馮如海看到離若一身男裝打扮,怒由心生,「看看你自己,穿成這個樣子像什麼,啊?」
離若撇撇嘴,眼淚汪汪的,「爹爹……」
馮如海看著離若小嘴嘟嚷著,眼裡裡似乎盛滿了淚水,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不由得一陣心疼,可是一想起她大晚上的溜出門不知道做什麼,還偷了他的令牌,不禁怒道:「別叫我爹爹,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說,你大晚上的去縣衙大牢幹什麼了?啊?」
離若楚然一驚,他都知道了?那就是他一直在跟著她?可是隨之來來的反應竟是,他是否知道花牡丹,而花牡丹被殺害的時候他在哪裡?
「爹爹,我有個朋友的哥哥被關在那裡了,我們去看他了!」雖然並不願意相信馮如海會背叛國家,做出這樣的事,但是她的多年的職業生涯告訴她,證據決定案件的事實,決不能感情用事。
「哦?朋友?是什麼樣的朋友值得你大晚上的偷了我的令牌去看啊?」馮如海微怒,是那個在外面等離若的臭小了嗎?
雙拳緊握,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知道他很憤怒,是因為致遠嗎?離若心道。
「我的朋友沈致遠的哥哥被抓去縣衙大牢了,我們去救他了!」離若決定解開自己心中的疑惑,或者說是她感情上並不願相信自己的推斷,她必須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
「沈致遠?名字倒取得雅致,你們該不會是拿著我的令牌要人去了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丫頭的禍就闖大了,無緣無故的提走縣衙抓捕的人可是干涉地方內政,是要被彈劾的。
離若知道馮如海擔心的是什麼,笑道:「不是,我們只是去調查取證」
「調查取證??調查誰,向誰取證?」調查取證?又是她的新名詞嗎?馮如海心下好笑,這丫頭竟說些他沒聽過的話,不過倒也形容準確。
「春風樓的名妓花牡丹您知道嗎?她指認沈致遠的哥哥殺人,剛剛我們去問了,結果她招了,說是她作假證,致遠哥哥並沒有殺人,是被冤枉的!」她必須說出花牡丹,否則她無法判斷馮如海是否知情,因為這太巧合了,恰恰是在花牡丹要說出達川來大齊的目的時身亡,她絕不能放過任何一絲蛛絲馬跡,絕不能。
「哦,花牡丹?我聽說過。」花牡丹,春風樓頭牌,以琴瑟才藝聞名,京都的達官顯貴們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啊?
「那她入獄的事情您知道嗎?」離若不捨不棄的追問。到目前為止,馮如海一臉坦然,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不知道。」馮如海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離若的思維竟毫不自知。
「她說有一個叫達川的北燕人和她聯繫,前些日子達川到大齊來了。」
「達川?」馮如海暗自吃了一驚,圖魯的前鋒將軍,他怎麼到大齊來了,這可是重要軍情。
離若敏銳的捕捉到了馮如海微妙的表情變化,馬上問道:「是的,是叫達川,怎麼,您認識?」
「哦,聽過,達川來大齊幹什麼?」馮如海略顯疑惑。
「我正要問花牡丹,可是,她剛剛要告訴我時,被——滅口了!」
離若像是一隻小豹子盯著獵物一樣,緊緊盯著馮如海,一刻也不放過。
死了?馮如海稍顯惋惜,如果能知道達川到大齊的目的就好了。突然想到,離若一個六歲的小孩子是怎麼探聽出來的這驚人的消息,居然就從一個死刑案上找出了端倪,這丫頭是怎麼做到的?正要詢問,卻見離若高昂著頭,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他,此時,她沒有孩子的稚氣和羞澀,竟有一種聰慧,成熟和犀利的目光,她就那樣緊緊的盯著自己,彷彿,那是種什麼感覺,犯人,對犯人,難道她懷疑自己?馮如海怒極反笑。
「三丫頭,你是在懷疑我,懷疑你的爹爹嗎?」馮如海臉色平靜,輕聲問道。
離若表情無一絲波瀾,也輕聲道:「在事情沒有清楚之前,即使是爹爹,我也可以合理懷疑,對嗎?」
馮如海怔怔的盯著離若,眼神中是疑惑,是讚賞,是慈愛,是悲涼,最終卻化成一聲幽遠的歎息,他蹲下身,彎腰抱起了離若,然後慢慢踱到門口,抬頭仰望著月亮,一句話也不說,眉頭卻皺的更緊了。
離若此刻心裡說不出的感覺,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漸漸的蒼老,心中漸漸騰升出一種名為親情的暖意,她輕輕摟住了馮如海的脖子,叫了聲:「爹爹……」
馮如海騰出一隻手來撫上離若的墨發,慈祥道:「如若你為男兒身,爹爹定帶著你上陣殺敵。」
離若頭輕輕靠在馮如海頸處,笑道:「爹爹,男兒身又如何,我,一樣可以!」
「哪有女兒家上陣的道理啊!」
離若從馮如海懷裡掙脫出來,認真道:「我可以!」
馮如海寵溺的刮了一下離若的鼻子,笑道:「爹爹給你講個故事吧!那一年,我的父親馮靖昌將軍奉命征戰圖魯,十萬大軍命喪北燕,十萬,整整十萬吶,若兒啊,你聽到過他們的父母在呼喚著兒子,妻子呼喚著丈夫,孩子呼喚著父親的聲音嗎?他們日期夜盼著將士們歸來,日夜盼著他們凱旋歸來,可是,他們等來的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噩耗,有多少母親哭瞎了眼睛,有多少妻子流乾了淚水,又有多少孩子永遠的失去了父親!我知道後發誓要殺圖魯為父親報仇,為將士們報仇,可是那時的我還太小,還不懂的為父報仇這句話有究竟有多少意義,有多少份量。二十年過去了,我終於有機會實現我的誓言,整整二十年,我等了二十年了啊!」
馮如海聲音淒涼而幽遠,此刻聽在離若心裡卻如巨石激起千層浪,因為,馮如海是告訴她,他,永遠都不會背叛大齊,永遠都信守承諾,他有著諍諍傲骨,有著沖天的豪氣。
離若眼睛發酸,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而頭卻靠的更緊了。
馮如海感受著離若的依靠,知道他聰明的女兒已經懂得他的意思,於是輕輕撫去離若臉上的淚水,「若兒,後天我要出征了,你在家好好的讀書,我希望你,巾幗不讓鬚眉!」
離若抬起頭,看到馮如海眼中的笑意,眼睛卻亮閃閃的,爹爹,您也流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