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暈船?」燕青郎濃眉微蹙,大步上前來穩穩握住了她的手。
「還、還好。」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抬頭看到他忽然又是一個打顫。
「怎麼這麼看著我?」他皺眉。
「你……你……」她努力吞口水,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麼……」
「今日大營無事,我休沐。」像是看出了她的滿心疑惑,燕青郎嘴角微微上揚。「他們說瀚然樓觀景極好,你以為如何?」
「我以為……」你要把我……喀喳了!
可是此刻見他破天荒地眉眼笑意淺淺,有說不出的愉悅,玉米不禁被電得酥茫茫心慌慌,評咚評咚擂鼓般跳得飛快,哪還想得起剛剛自己的小雞小腸小人之心?他看著她,目光先是不解、微惑,隨即恍然,最後不悅了起來。「你該不會以為我要對你痛下殺手之類的?」
「呃……怎、怎麼會呢?哈,哈。」她心虛地乾笑,眼神可疑地亂飄。「呀這湖光山色果然美不勝收,大將軍真是好品味啊!」
「吃完飯再同你理這筆帳。」他哼了聲。
「嗚,將軍不要啦……」她一張圓臉都苦逼成包子了。
燕青郎別過頭去,英挺臉龐肅然如故,自顧自大步拾階而上,走了數步後,高大身形微一頓,「還站那發傻做甚?」
「欸,是是,馬上來馬上來。」她大鬆了一口氣,忙諂笑抱著碗筷屁顛地跟上去。
大托盤上的菜餚經過這麼一番耽擱後早涼了,玉米為難地看著碗裡凝成金黃泛白油脂的雞湯和羊肉燉茄子,小圓臉不自覺地沮喪了起來。
冷了就變不好吃了,他一定會嫌棄的。
「怎麼了?」燕青郎注意到她的懊惱。
「將軍,您還是先吃芝麻醬燒餅和拌的黃瓜土豆絲,小的把這些端回去再熱熱……」
「不用了。」他示意她坐下。
「可是——」
「小事。」他把掌心平貼在裝盛著雞湯的沙鍋旁,掌力輕吐,湯麵上頭瞬間冒起了陣陣熱氣,在玉米差點驚掉了眼珠子的瞪視下,又對另一碗的羊肉燉茄子如法炮製。「熱了,吃吧。」
「……」她張大的嘴巴遲遲未能合上。
他慢條斯理地替她舀了碗熱騰騰泛香氣的雞湯,並且再添上了只燉得軟嫩酥爛的雞腿和幾朵蕈菇。「吃。」
「大將軍您、您是神人啊!」玉米滿眼熱烈崇拜,激動得想握住他手一陣猛搖,又怕這樣會玷污了他,完全興奮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本還繃著張臉的燕青郎,見狀也不禁破功,陣底閃過一絲笑意。
「這是內功吧?還是鐵砂掌?火雲神功?」她還是忍不住抓過他的大掌翻來覆去研究,讚歎連連。「如果我在上頭打雞蛋,能煎成荷包蛋嗎?能吧能吧?」
他的笑眼瞬間變黑臉,閃電般抽回手,重重哼了一聲。「你當本將軍是什麼?跑江湖賣藝的?」
她嚇了一跳,乖乖低頭認錯。「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飯還吃不吃了?!」最後,板了半天冷臉的燕青郎還是捨不得見她縮頭縮腦的可憐兮兮樣兒,語氣一鬆。
「吃!」玉米立刻又原地復活、精神百倍了起來,小圓臉堆滿了狗腿的討好笑容。「來來來,小的幫您服務,您嘗嘗看這芝麻醬燒餅,熱的時候皮酥內軟,涼了是勁道嚼口十足,可好吃了。」
因燒餅做得只有巴掌心大小,他一口便咬去了大半個,咀嚼間唇齒留香,不自覺地頷了頷首。
「不錯吧?!」她眼睛一亮,越發熱切介紹起來。「這餅子夾滷牛肉也極美味的,若嗜吃甜的,抹點桂花蜜嚼起來也很香。」
燕青郎靜靜吃著,並沒有對食物滋味多做評論,卻是很快將盤裡菜餚吃了大半,留下的是她的那一份。
玉米卻沒有察覺到他舉止下的含意,燒餅和羊肉燉茄子還餘下小半量,便一個勁兒地慇勤催促道:「還有呢,喜歡的話就多吃一點呀!」
他濃眉微揚,大手忽然拈起一個圓燒餅塞進她叨叨唸唸的小嘴裡,「吃!」
「唔……」她被塞了個正著,小嘴堵得滿滿。
「吃完,我教你騎馬去。」
她腮幫子被撐鼓得更圓了的小臉瞬間驚喜地發光。「擠(騎)麻〔馬〕?」岐!馬耶!
在歡樂的完成騎馬夢想之前,身為一個負責任有愛心的好姊姊,有件事情是她
一定要做到的。
「大將軍,我能看看那兩個要派到野店幫忙的廚娘,順便交代她們兩句話嗎?」
回到將軍府內院,本來被命令回房換套不礙手礙腳衣服的玉米,總算在暈陶陶樂顛顛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忙問道。
「能。」他淡然答允。
「謝謝大將軍。」她大喜。
「來人。」他眸光一掃。
「是。」自然就有護衛下去行事。
看得玉米好生羨慕,真想哪一天也能這麼威風,不過話說回來,像她這種勞碌命也只有被使喚的份,想使喚人得等下輩子投好胎了。
不,不對,其實這輩子本來出生的地兒也挺好的,若不是六歲那年家中遭了大禍,一夜覆滅……
她眼神黯然了下來,隨即搖頭甩去那不該回想、生起的心念。
但久遠黑暗的記憶卻在此時竄出,對著她當頭伏擊而來……
米兒,帶著弟弟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踏進京城一步,永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們是蘭堂葉家的後人!
娘,爹呢?爺爺呢?還有二叔二嬸他們也不來嗎?
米兒閉上眼,別看!
玉米臉色蒼白,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眼前閃現了大片大片的血紅霧氣……不,不是霧,儘管娘撝住了她的眼,她還是清楚的知道那是……
「小米?」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不安與心疼,在她耳畔響起。「怎麼臉色不好?你不舒服嗎?!」
爺爺的頭顱掉下來了。
爺爺,會抱著她逛花園,哄著她寫大字的爺爺……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的,彷彿一觸就會寸寸斷折……原本清澈單純眸子裡投來的迷茫恐懼淚意,令他心口一陣細細刺痛了起來。
燕青郎想也未想地伸出手,牢牢將她護在胸前,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抖顫得厲害,忙低聲慰解道:「別怕,沒事的。我在,我就在這裡。」
在從未有感受過的溫暖安全懷抱裡,聽著耳邊傳來的柔和哄慰,玉米腦際的嗡嗡然和胸口的陣陣絞擰緊縮終於漸漸褪去、消失,人也漸漸回過神來。
她閉了閉眼,努力找回了搖搖欲墜的自制力,深吸了幾口氣,低微細啞地道:「我、我好了,我沒事,不,不會有事的。」
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姊弟倆在東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很安全,真的很安全。
他穩穩扶著她的肩頭,並不忘守禮地保持兩人身體之間微妙的小小距離,畢竟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子,有些舉止在狀況未明前,他原就該尊重她。
「將軍你、你可以先鬆開我了嗎?」她臉上蒼白漸去,起而代之的是侷促羞慌的紅暈。
「等會兒讓府裡大夫把個脈。」他濃眉緊蹙,遲疑了一下才稍稍放鬆了手勢,卻仍保持警覺,生怕她有什麼不對勁。「若是病了,就好好歇息將養。」
「沒事沒事,是剛剛日頭太大,曬得我都眼花了。」玉米抬起臉,賣力擠出了一朵燦爛的笑花,若非他方才親眼所見她的慘白虛弱,或許還會一時給眶騙過去了。
「別說那些你我都不會相信的話。」他瞇起眼,眼神深沉銳利地盯著她。「難道你不信傾我燕某之力,定能護你周全嗎?」
他話裡彷彿別有含意,聽得她心底一陣評然,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他窺破了。
她緊張地後退一大步,逃開了他保護——或是禁箍——的範圍,努力端出最無辜單純的笑臉來。
「哪、哪兒的話呢,將軍您過慮了,我真的很好呀,瞧,都沒事兒了,還能跳能蹦的呢!」她不忘原地蹦了兩下當作保證。「您要不放心的話,小的等會兒騎馬證明給您看?」
「還騎馬?」燕青郎凶巴巴地一瞪,「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
她瑟縮了一下,小小聲弱弱地道:「真的沒事嘛……」
「你,回房去歇著,等大夫看過再說。」他命令道。
「可是小糧那裡……」
「廚娘我挑,小糧那我去。」他霸道果決地道。
「你去?」她下巴掉了下來。
「劍蘭!」他微揚聲。
劍蘭瞬間不知自哪叢花樹後閃身而出,恭敬道:「奴婢在。」
「你『親自』看著她回房,命陸大夫過來號脈。」
「是,奴婢知道了。」
「我真的不要緊……我沒病啊……等一下你聽我解釋……小糧……還有騎馬……嗚我要騎馬啦……」
在結合了美麗與蠻力雙重功力認證的劍蘭親自護送下,玉米縱然一路賴皮裝死叫得慘兮兮,卻依然改變不了被強押回房的命運。
「嗚嗚嗚……大將軍是騙紙……壞倫……」
風中模糊飄來的哀號聲,奇異地逗樂了原是面色端凝嚴肅深沉的燕青郎。
「這小姑子……」他失笑的搖了搖頭。
不過思及她今日的失常異狀,燕青郎眼底的笑意又被郁然的幽光取代了。
「若是我沒猜錯……」他心下一沉,深深吸了口氣後,眼神複雜難明。「不,我定是猜錯了。」
玉米非但騎馬泡湯了,還被個不知是奉命落井下石,抑或是當真醫術通神的老大夫愣是抓起來把脈、熏艾、針灸的瞎整了一通,臨去前又煞有介事的放下了張方子,說是得月月連續吃上三帖,才能把她多年來氣血兩虧的身子調養過來。
於是,自那日起她已經被逼喝了三天苦得死人的苦藥了。
對此種種霸行,玉米簡直氣到都快爬牆或是破門而逃了,可偏偏鎮東將軍府不是銅牆就是鐵壁,別說明的暗的護衛精兵了,光是一個劍蘭,單憑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從東疆頭彈到東疆尾去……
她只能悲摧的、認命的乖乖把本月藥量喝完。
不過常言說得好,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玉米做出最終的報復行為就是在房門口貼了一張大大的告示——……廚娘有病,告假三天,灶房歇火,餓人自理。
那個「餓」字寫得每一筆畫都歪歪斜飛,猛一瞧還以為是個「惡」字。
對此幼稚卻又充滿賭氣性的威脅與報復手段,燕青郎聽了來人稟報後,先是面無表情地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冷冷靜靜地關上了房門。
後來自裡頭陡然爆出的響亮狂笑聲,嚇得門外護衛們以為自己耳朵壞了出現幻聽,要不就是將軍中邪了……唔,狀似前者更有可能啊!
就在玉米「稱病不出」的第三天晚上……
「哎……好……無……聊……啊……」但見一個頭上綁抹額,以顯示自己乃養病之人的豐潤小女人在床榻上滾過來又滾過去,最後停在床尾唉唉叫歎了起來。
三天不碰刀不動鏟,只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這種養廢材——或飼藉——的生活,簡直快把她給悶到掛了,而且成天沒事兒做,日子便慢得跟龜爬似的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