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的蕭懿之,夜色中飛入了樸巖山的慈芸寺,完成他曾向覺森大師和現任住持了禪所許下的諾言。
用老方法進入了藏珍樓,把囊中的無字金缽端正地放於供壇之上,蕭懿之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絹和筆墨,想要留書一片給了禪,表明他完成了許諾,了禪以後仍舊按覺森大師的遺命處置金缽便是了。然後把布絹壓在金缽之下,他便可功成身退了。捲上的行書放寫了一行,便聽見了拾階而上的腳步聲。蕭懿之緩緩抬首,正對上少年老成的方丈了禪那熟悉的目光。
了禪,不是,方丈大師,這麼晚了,你怎麼會是你啊……蕭懿乾笑著,他之所以再次夜訪慈芸寺,就是為了避免與了禪晤面的尷尬,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更顯尷尬了。
蕭施主……了禪沉靜地注視著他,看得蕭懿之愈發笑不出了。了禪方又開口道,三更半夜,這裡是我寺的藏珍重地,方纔這話,應當是貧僧問蕭施主才是吧。
是,蕭懿之站起身來賠笑道,我這不是按照約定,把無字金缽完璧歸趙麼。
既是如此,蕭施主理應白日造訪,由我寺上下出列,迎接鎮寺之寶,並款待蕭施主才是……了禪垂下眸子,莫非……他語調一轉,抬眸定睛注視著他,你就那麼不想看到我麼?
方丈大師……一向舌燦生花的蕭一時語塞。
也罷,既是不願見到貧僧,以後少來便是,了禪反倒別再為難他,方才施主不是問我怎麼會來麼?今夜在房中禪定,不知為何忽然心神不寧,冥冥中感覺有某種召喚,召喚我來到藏珍閣……蕭施主,我們果然還是有些緣分的,或者說,師父說的對,蕭施主果然是與我佛有緣的人。蕭施主,你說過,我們是朋友吧?希望日後你像同師父那般與貧僧相處吧,以前種種,均已成空,還望蕭施主不要再介懷。
真的麼?蕭懿之嬉笑道,方丈師父,你早如此說不就好了?
蕭施主還是稱貧僧了禪吧……
了禪小師父~蕭懿之像初次見面那樣,雙手合十,衝他鞠了一躬。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第一次跟在覺森師父身邊下山辦事的青澀的小和尚,了禪心頭一緊,喚道,懿之……蕭一怔,了禪接道,讓我就這麼叫一次,最後一次。謝謝你。無字金缽我知道該怎麼處理,你放心吧。
好,了禪,我相信你。你一定能繼承覺森大師的衣缽,把慈芸寺發揚光大。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就此別過了。
蕭施主,後會有期,阿彌陀佛。了禪行佛禮恭送。
回到驛站的蕭懿之,奪過夜色中蒼鵬兮手中的佳釀,斜倚在石桌上,朗吟道,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不是說好與君對飲麼,蒼你怎麼能不等我呢?
看你一臉輕鬆的樣子,事情辦完了?我不是在一邊喝一邊等你麼。蒼鵬兮又為自己倒了一杯。
還記得我們上次這樣對飲麼?在樸巖山。蕭舉著酒杯對著月光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蒼,就是她麼?
蒼鵬兮一愣,什麼?
上次你說,有時候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可能對某個人上了心……你還說,那是個讓人沒有理由不心動的人……蕭懿之笑得有些澀,當時你說的那個人,就是她,郗銜珍麼?
也鶴,蒼鵬兮凝望著他,沒想到你還記得……
你不是一樣,我說過的哪句話,你還不是記得清清楚楚?蕭懿之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因為嗆到而咳嗽起來,略顯狼狽。
也鶴,你還好吧?蒼關切道。
沒事,我只是為你高興,這麼多年,你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了。蕭仰頭笑道。
也鶴,你真的想知道麼?蒼緩緩道,其實那次,我說的人,並不是她。
罷了,就算當時不是,現在也是了。來,喝酒!
心沉了下去,蒼鵬兮微微一笑,你說得不錯。今天我們還向以前一樣,不醉不歸!蒼鵬兮喝到盡興,忽然放下酒杯,抽出自己隨身佩掛在腰間的挽蒼劍,霎時光華萬丈,蒼在耀眼的光芒中一厘厘地溫柔撫摸著劍身,喃喃道,挽蒼啊挽蒼,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說罷,他接著酒興忽然長空舞劍,那藏青的身子配上長劍,真是鳳舞九天,婉若游龍,翩若驚鴻……
蕭懿之不由叫好。舞罷,長劍歸鞘。蒼鵬兮雙手托劍舉到蕭懿之跟前,也鶴,你若不嫌棄,這挽蒼劍,便送與你吧。
蕭懿之笑道,你倒真是雅興一來詩下酒,豪情一去劍贈人啊。
也鶴,我沒有與你開玩笑,這把劍本來就是郭希前輩鑄造的,若不是因你救他,這把劍便多半會是你鍛造出來的,那麼它本就該是屬於你的。當然,或許憑你的功力,你根本就不需要;或者,你會鑄造得比這好上數倍。可是,這把劍畢竟跟了我七年,送給你,就全當是個紀念吧……以後我,恐怕也用不上了……
蕭懿之燦若星輝的瞳仁灼灼地注視著他,認真道,那可是挽蒼劍啊——蒼,你莫不是喝多了,你究竟是怎麼了?
被他深邃的目光看著,蒼鵬兮的心咯登一下,好像瞬間清醒了起來,然後為了掩飾笑道,我方才是怎麼了,我好像真是有些醉了。罷了,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日還要趕路呢。
蕭皺眉,他知道,蒼是幾乎從來沒有醉過的。蒼一定有什麼事瞞著他,可是,他不肯說,他又不能強求。只得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沒關係,我還不至於走不回去,也鶴……蒼擺手,蕭反而扶住他的胳膊,咱們倆誰跟誰,跟我客氣可就見外了,別多話,你總是喜歡看我離開的背影,這次就讓我送你一回。
蕭懿之把蒼送回他的房間之後也回房去了,蒼鵬兮回身從門內望著他的背影,低聲道,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也鶴,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