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偌大戲台,火紅欲燃。
京城春風得意樓紫瑜,江東盡歡樓媚媛,賀州聞香榭語馨,淼州月白風清樓圓缺,瓊州落英居路凝香,眉州繽紛堂秦湘樟,顯州歸夢閣殷素湄,渝州浸月樓彩釉,八位花魁依次排開向眾人盈盈一拜。
李某成親能邀請到八位花魁娘子同台獻藝,真是感激不盡。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著新郎喜袍的李憐君,真是儀表瑰傑,冠服端嚴,神情俊爽,從容弘雅,華戎歎異。他右側新娘子身著金銀絲滾邊緋紅喜袍,鵝黃的蟹爪菊變為緋紅,卻絢目更加,依舊清雅。因得眾人要一同欣賞青樓八艷的表演,譚頌菊髮冠上的喜帕已被撩起,今日的她濃妝艷抹,更像婀娜菊別有一番妖嬈。
蕭懿之一襲白衣如同上仙即將乘鶴歸去,五官堪稱完美,淺玫色的唇,挺直的鼻,瞳仁漆黑如墨玉深邃純澈,面如白玉,青絲倜儻,身長玉立,略顯清寒高絕,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肖雪依同樣一身白衣勝雪,柔軟飄忽,饒是這樣熱絡喜慶的氛圍,也好似不能感染她分毫,孤高冰冷傲然漠視,與周圍好似格格不入般遺世獨立的存在。憐惺一席湖藍漸變長裙,明眸皓齒,如琉璃溢彩,晶瑩慧黠。卓雲汀仍是一席月白細絹,亭亭玉立,在浮華塵世中凝望雁去雲飄的氣質,心若空谷幽蘭。岑鴛一身淡綠,蒼靈一身草綠,皆是青翠欲滴,靈氣頑皮。普笙歌一身青花灰,瀟灑慵懶英氣十足。泉紛紛一身天青色衣裙,如清晨的露珠,她的美乾淨清新,平和沖淡,就是讓人感覺特別舒服。惜惆一席紫衣,氣質與憐惺相近,略顯神秘。薛彤一身金橘色,明媚如向日葵。
譚頌菊的目光掃過蕭懿之,愈發閃爍迷離——陌上人如玉,公子白衣衫。
青樓八艷主演為李家大少爺賀喜的是,昆曲四大名曲之一的《長生殿》。
眾所周知,紫瑜擅長昆曲,媚媛擅長古琴,路凝香擅長琵琶,語馨擅長書法,圓缺擅長吟詩作賦,殷素擅長刺繡,彩釉擅長畫畫,秦湘樟擅長下棋,馬鶯妮擅長舞蹈。
媚媛和路凝香分別坐在台上左右兩側,古琴聲和琵琶聲同時彈奏起。一扇雪白的屏風立在舞台中央,語馨手執一桿長鋒毛筆,流暢的行書字體飄逸而出——長恨歌。與此同時,圓缺從舞台一側翩然而上,朗吟道,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其聲如百靈如黃鶯如畫眉……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星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子弟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慇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慇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在她吟誦的過程中,語馨狂草在書寫該詩句,與此同時,彩釉在另一扇一人多高的屏風上作畫,此屏風上是畫紙生宣而非語馨書法的白絹。兩扇屏風移向左右兩側,飛葉美人馬鶯妮從空降臨在台中央翩翩起舞,鳳髻蟋空,裊娜腰肢溫更柔;輕衫蓮步,漢宮飛燕舊風流。謾催鼓,品黃州,鷓鴣飛起春羅袖,錦纏頭,蕭郎錯認風前柳。
聲音可粗可細的紫瑜已然開口唱道:
【一枝花】
不提防餘年值亂離,逼拶得歧路遭窮敗。受奔波風塵顏面黑,歎彫殘霜雪鬢鬚白。今日個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臉上長街,又過短街。哪裡是高漸離擊築悲歌?嚇哈倒,倒做了伍子胥吹簫也那乞丐!
【九轉貨郎兒】
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歎。抵多少淒涼滿眼對江山!俺只待撥繁弦傳幽怨,翻別調寫愁煩,慢慢地把天寶當年遺事彈。
【二轉】
想當初慶皇唐太平天下,訪麗色把蛾眉選刷。有佳人生長在宏農楊氏家,深閨內端的是玉無瑕。那君王一見了就歡無那,把鈿盒金釵親納,評跋做昭陽第一花。
彩釉左右手兩桿毛筆一粗一細很快便勾勒出一幅唐代美人圖,一襲紅衣金光繚繞,雲鬢花鈿金步搖,櫻桃樊素口,雙眸勾人奪魄,眉心用硃砂勾勒出一朵盛開的牡丹紋飾。酥胸半裸,身材豐滿火辣凹凸有致珠圓玉潤,皮膚瑩白。隨後彩釉和馬鶯妮退下,瘦美人的時代過去了。屏風上的宣紙縱向裂開,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從裂開的圖畫處走出來,竟與那畫中美人分毫不差,宛如從畫像上走下來的仙子。
【三轉】
那娘娘生得來似仙姿佚貌,說不進幽閒窈窕。端的是花輸雙頰柳輸腰,比昭君增妍麗,較西子倍丰標。似天仙飛來海嶠,恍嫦娥偷離碧宵。更春情韻饒,春酣態嬌,春眠夢悄,抵多少百樣娉婷也難畫描!
熱情如火開放火辣的紫瑜飾貴妃楊玉環,秦湘樟飾演唐明皇李隆基,還有胭脂、水粉和小嬈、小葵、小蕊、小艾、小麥、小穗等飾演宮女或伴舞。
【四轉】
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沒兩,鎮日裡高擎在掌。賽過那漢飛燕在昭陽。可正是玉樓中巢翡翠,金殿上鎖著鴛鴦。宵偎晝傍,直弄得那官家丟不得、捨不得、那半刻心兒上。守住情場,占斷柔鄉,美甘甘寫不了風流帳。行廝並坐一雙。端的是歡濃愛長,博得個月夜花朝真受享。
一圈矮絹布把舞台環繞,殷素湄八根銀針穿上各色絲線早已開始穿插飛舞,各色珍奇花卉栩栩如生躍然布上,還有蝴蝶青蜓,琳琅滿目令人煙花繚亂。
台上後花園內,秦湘樟飾演的唐玄宗對楊玉環真是寵愛有加,為其畫眉穿衣,整日與其吟詩作曲喝酒享樂,紫瑜飾演的楊玉華也為之鶯歌燕語翩然起舞。
【五轉】
當日個那娘娘在荷亭把宮商細按,譜新聲把霓裳調翻。晝長時親自教雙鬟,舒素手拍香檀,一字字都吐自朱唇皓齒間。恰便似一串驪珠聲和韻閒,恰便似鶯與燕弄關關,恰便似鳴泉花底流溪澗,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緱嶺上鶴唳高寒,恰便似步虛仙佩夜珊珊。傳集了梨園部,教坊班,向翠盤中高簇擁個美貌如花楊玉環。
從六轉開始便是劇情轉下,安史之亂,既為賀喜,所以演唱到第五轉也便罷了。
不過台上的唐玄宗和楊貴妃劇情還未作罷,兩人閒亭對弈,秦湘樟棋藝高超紫瑜自是不敵,可秦相讓她又不依,於是任性起身對台下諸位看客道,若是誰人能七步內幫臣妾下贏這盤棋,今晚便許他/她鬧洞房,而且還附送臣妾香吻一個,不知哪個願意?
台下一陣哄笑,今日大婚,李憐君自是不能上台,女子想得到紫瑜香吻的恐怕也沒有,眾男子躍躍欲試。小蕊和小葵把棋盤豎起,原來是以鐵質棋盤,磁石為棋子。紫瑜棋藝確實不佳,除非悔棋,要想幾步之內轉敗為勝著實困難。李憐君推一把蕭,嘿嘿一笑,聽說你與七艷都熟識,對這紫瑜卻是未曾接觸,這等好機會可不容錯過啊~
怎麼沒有人麼?若是不下完這盤棋,今日李公子和譚小姐可就別想完婚了,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吶~紫瑜半真半假地起哄。蕭兄對不住,為了兄弟的幸福著想……李憐君一推,蕭無奈地飛上了台。
湘兒對不住,蕭首先誠摯道歉,隨後三步,紫瑜勝。台下掌聲雷動。陛下~紫瑜驚喜地向蕭撲過來,以後您就是臣妾的皇帝陛下了~蕭輕巧躲過飛身回台下。李憐君嬉笑,蕭懿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今日大家就是為了熱鬧,條件可是講好了的,你這豈不是不給紫瑜花魁面子?
就是,人群繼續起哄。好,蕭瞥了眼愛吃醋的岑鴛,又看了眼憐惺。紫瑜在台上一拜,多謝蕭公子。隨後唱著【尾聲】走下台來。
俺好似驚烏繞樹向空枝外,誰承望舊燕尋巢入畫棟來?今日個知音喜遇知音在,這相逢異哉!恁相投快哉!待俺慢慢地傳與恁一曲霓裳播千載。
走到蕭懿之面前,紫瑜鮮艷欲滴的唇湊近蕭完美的唇形,即將印上驚心動魄的一吻,周圍的人都沒有動,一抹緋紅,卻忽然橫插入兩人中間,擋在蕭的面前。李憐君驚愕,頌菊你……蕭懿之卻更加愕然,一把武士短刃直穿透譚頌菊的胸膛,鮮血使得緋紅的喜袍更加殷紅盡染,蕭懿之雪白的長衫,也被鮮血浸染。
紫瑜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頓時袖口劃出另一柄短刃向蕭再刺,被其雙手夾住,生生夾碎。再濃的妝容也不再能遮蓋此時面色的慘白,譚頌菊用盡隨後一絲力氣看向蕭,話語為微不可聞,我真傻,一時忘了你是品菊公子了……隨後,閉上了眼睛。
我真傻,情急之下忘了你是品菊公子了,你是品菊公子,武功蓋世警覺亦然,怎麼可能躲不過這致命一擊。感覺不對想都沒想就衝過來,你會笑我傻吧。這應該是她話語完整的意思吧。
菊兒!譚成暈了過去。頌菊——李憐君雙目有如燃燒的血,迸發出的火焰要將紫瑜焚身挫骨。他招式的迅猛狠辣是蕭與他相識以來第一次得見。紫瑜也堪稱高手,可面對一個寧願自己不要命也要要她命的對手,終是不敵。
頌菊,為什麼?蕭抱著懷中的她,一遍遍捫心自問,我做過什麼值得你如此對我。李憐君痛下殺手,紫瑜無力還擊,蕭卻暫且阻止,直視紫瑜,為什麼?
蕭懿之,你還記得島崎楠子和她妹妹麼?殺人償命!楠子君是我的愛人!我才不屑什麼中原京城的花魁,我叫野原純倩,我是扶桑人!楠子君和我說過,他若死了,不是死在女皇手上,就是死在你的手裡!我知道我武功不如你,所以才等待時機,終於有了這次機會,我要為他報仇!
島崎楠子想去京城除了想刺殺女皇,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去春風得意樓看望自己的愛人野原純倩,她比島崎早些時日扮成中原人來到京城,成為春風得意樓頭牌,目的是為了接應島崎楠子的行動。原來那日島崎楠子在春風得意樓前被蕭他們撞見不是他想進去還沒進,而是他已經出來了。他死活不想讓幸子去春風得意樓是怕她見到紫瑜會露出馬腳。
說得好,殺人償命,你誤殺頌菊,就要償命!蕭凌厲的目光能把她凌遲。譚頌菊不是我殺的,她是為了你,是你害死她的!野原純倩叫囂,李憐君一腳狠狠踹向她小腹,讓我來!我要親手為頌菊報仇!
不必那麼麻煩,野原純倩吐血道,我知道既然失敗你以後也不會再讓我有可乘之機了……她舉起手中的短刃,切入腹中,喃喃道,楠子君,對不起,我沒能為你報仇,不過你等等我,我來陪你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陌塵語:上一章太短,這章整個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