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了，居然還有人記得我……緩緩地，像是歎息地，老孫頭的背似乎挺直了起來。不過，你一個未滿雙十的年輕人，如何能在這賀州小小的蔚晴村認出我來呢。
就憑您嫻熟過人的手藝和您所吹樂曲的空靈，而且，我在您的衣櫃裡發現了一張被整匹布料包裹的上好古琴——大聖遺音。若非御賜，一介農夫怎能有如此好琴呢。
那琴，我已經許久不彈了，孫昌起歎息著，似乎回憶起了什麼。
就算不彈古琴，那首《桃夭》不仍然會勾起相思麼。
什麼？……孫昌起一愣，你怎麼會知道……
樂師師昌有雲，論聲之韻者，曰：溪聲、澗聲、竹聲、松聲、山禽聲、幽壑聲、芭蕉雨聲、落花生、落葉聲、皆天地之清籟，詩腸之鼓吹也。然銷魂之聽，當以塤聲為第一。
你一介十八歲青年，怎麼會連老夫的話都……
蕭懿之微微鞠躬，失禮了，蕭某不才，曾有幸於皇宮大內翻閱《湉鴻史記》。上面記載前朝東方聖端皇帝曾一度偏愛禮樂，尤其鍾愛宮中一名叫師昌的樂師，贊其琴塤雙絕。可之後不久，師昌竟與宮女有染擾亂宮闈，聖端皇帝一怒之下便把他逐出京師，料想那名宮女就是小柚口中的大娘吧。若是照常人推測，小柚便是你與改名宮女的私生女，但照年齡和你對隔壁大娘的態度，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而且依照聖端皇帝對你的偏愛，把那名宮女賜予你便是，何必發如此脾氣。想必一切，都是《桃夭》惹的禍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當年還是東方灼華小皇子……不，現在已是上官灼華太子了……當年我為他吹塤，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我和還是小皇子的東方灼華都驚為天人……天女下凡，洛神在世都無出其右……我只記得哪天的陽光分外耀眼，晃得我都暈眩了，宮內鮮花爛漫，可都沒有她那麼美卻那麼飄忽，那一抹色彩炫動得我至今也無法忘懷……後來我才知道她竟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後來我曾有幸與她同台，為聖上表演，我彈古琴，她左書右畫……她書畫雙絕，我琴塤雙絕，我還曾為此想入非非……我為她做了《桃夭》，無意中吹奏，遂在宮內流傳起來，而後逐漸流入宮外，別人只覺得曲調幽美，而誰又知我心傷……後來聖上封她為貴妃，那首《桃夭》也不知怎的傳入聖上的耳朵，他把我召去，原來他已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的心思，她的美人怎能允許別人相思，於是我被逐出宮廷，一直喜歡我的宮女含珠找到我說願隨我遠去……小柚是我後來收養的孩子，之後聽含珠說我才知道，原本聖上是想處死我的，是她暗中救了我，並且派人告知含珠，放她回鄉陪我……在我感慨於她的善良時，卻傳來聖端皇帝病逝的消息，隨後是幾代小主登基，聽聞她垂簾聽政……後來終於聽到她昭告天下，登基為女皇……我直到如今還是不太明白……難道從她進宮開始……可是，她那麼善良，怎麼會……
結果，女皇不還是封東方灼華為皇太子了麼，無非也就是改姓上官而已……其實，你所說與她的善良並不違背……而且又有哪一代帝王是靠善良白手起家的呢……
你說得對，孫昌起釋然地點點頭，其實我也早已不糾結於此了，無論怎樣，那是她的選擇，只要她覺得快樂就好。不過，公子如何能進得如銅牆鐵壁般的皇宮大內翻看《湉鴻史記》而得以全身而退，莫非你與女皇……
蕭懿之神秘一笑，《湉鴻史記》是湉朝開元便開始修訂的正史，還有一部《湉鴻秘史》想必您就不知了吧。而我能得知，也無非因為，我是名還有點小本事的樑上君子而已。
孫昌起笑了笑，既然公子不願說，我也就不多問了，不過我相信你對我的好奇，或多或少都與她有關吧……
蕭懿之笑而不語，泠姐姐，你真的害了很多人呢……很多很多很多人……過目難忘，不論多少年……可是，能認識你，真的很幸福……不光我，不僅師昌老人甚或前朝聖端皇帝，相信非難大哥也一定那麼認為吧……儘管從那以後，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天快亮了呢，孫昌起眺望著朦朧的遠山，多少年過去，多少地方多少臉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謝世，而我站在遠方，夜那麼靜，我終於肯定，我最懷念的，不是那些終將消逝的東西，而是鳥鳴時的那種寧靜。
蕭懿之深深地望了一眼孫昌起，也靜靜佇立瞭望著遠山，眼中一片空茫，也或許看到了什麼，也或許什麼都沒有有在看。
一聲尖叫配合著什麼東西打碎的聲音劃破了這寧靜。
蕭懿之皺眉，是娃娃的聲音。
妞妞！孫昌起身軀一震，急忙跑進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