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夫去了海上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船隻在海上顛簸流離,打漁為生。海水比起高山上的那一條條清澈的瀑布來,顯得混濁又鹹濕,失去了那種清甜泉水的陪伴,一種思鄉之情總是圍繞上心頭。尤妮遭遇到的不幸過了很久後他才知道,因為他第二次出海的原因跟以往不同,凱裡已經長成一個毛頭小伙子了,莫哈伊又跟著克芮斯去了火龍果林守護王果,他們要在那裡呆上三百年才回家,因此,沃特夫既見不到女兒,也見不到女婿,就把返航回鄉的打算一次次地放下了。久而久之,他習慣了船上的生活,想著有朝一日能得到神靈的祝福,讓他死後能把大海當成自己的歸屬。
「借過……」
有人朝這邊走來,是船上的大副,他的鼻塞間有股魚腥味從底下冒了上來,小伙子為人相當實在。沃特夫很喜歡他,他知道大副過來是有事要問。稍遠處,阿卡依靠在船舷邊正遠望大海沉思著,海水起伏得非常緩慢,大船行得相當穩健有力,對這一點,沃特夫是滿有自信的。
「前面好像有一座小島,要到島上去嗎?」
「我們需要備一些淡水,先靠上去吧!」沃特夫對大副吩咐道。小伙子聽了,忙從阿卡依身邊擠了過去,進入駕駛艙裡。大船很快地靠了岸,幾個船員拿好手中的工具往小島上去尋找水源。
又過了一會兒,海風開始刮起來,大船在岸邊搖晃不定起來,阿卡依走下了船板,她站在一片白淨的沙礫上,呼喊船員們回來。「喂,快回來吧,要起大風了!」附近的船員聽見了,招呼著其他人回來。沃特夫一看天色不早了,天空比剛才又暗了許多,黑雲在上空朝這邊湧了過來,船夫們只能回到船上躲避,一個無人的荒島上,要取回一些淡水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黑暗中的叢林是那樣的險象環生,還是等天和日麗的時候再上島吧。看著一行人又提著空桶回到了甲板上,沃特夫心裡鬆了一大口氣,他可不想在航行中遇到什麼意外的事情。
雨下了起來,浪濤在翻滾中激盪不已,遠處有一隻小船朝這邊飄了過來,船帆已經破爛,桅桿也被大風折斷了,船隻的方向是海浪隨意推動向前的,因為離得遠,看不清上面有沒有人,小船還沒有徹底翻過去,於是,等小船行到大船的一旁,避風口上的那隻小船就匡當一下貼了上來,要是大船這會兒打個轉,它就會被捲入漩渦之中。
幾個船員一起湊到欄邊,看見小船裡彷彿有一個人,他們把小船使勁地拉到船尾,從小船裡還真救起了一個年輕人來。這個小伙子已經昏了不知有多久了,醒來後說當地的方言,誰也聽不懂他說得是什麼,年紀彷彿不到二十歲,而眉宇間有一種久經滄桑的感覺,跟歲數有些不相仿。想必是那打漁家的孩子,很小跟著出海捕魚,吃慣了苦頭,也歷經了海上的風浪,家人在一次不幸的海難中遇了難。這麼大的孩子在漁村到處可見,沒人會懷疑他的來處。從口音裡,聽出他的名字叫阿爾必。索倫。也許不叫這個名字,但諧音比較接近,反正夥計們就這麼叫他了。
當這個孩子被救上船後,海裡有一條大魚在水中冒出頭來,然後飛快地深潛下去,浪花濺濕了船尾處,巨大的漩渦把打爛的小船也捲入了海底。
一路上,阿爾必跟周圍小島上的土著們還能寒暄幾句,只有跟這條船上的船員們交流不了,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開始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語言。沃特夫覺得很奇怪,一個聰明的小伙子學話怎麼這麼慢呢!其它地方倒不在乎。還有一個就是,阿爾必吃魚的時候相當的貪婪,胃口也大,兩個大人都未必吃得過他。船員們感到這個陌生的小伙子挺逗的,經常拿他瘋狂的食慾來開玩笑。
在行過了無數的島嶼,又度過了一個難熬的冬天之後,大船走在了歸鄉的路途上。
「沃特夫先生,我們到了。」大副興奮地指著前方的碼頭說。這是他們的第三次返航。大船終於順利地抵達港口,這個港口是離莫拉硌小鎮不到兩公里外的碼頭,從這裡去大森林是最近的距離。
船隻拉上了纜繩,在碼頭邊停靠下來,開始卸貨和作一些維護的工作。船身多處都需要加固和修補。卸下來的貨物有不同品種的魚類,它們從遠方的大海運到岸上,大多數魚種還活著,有些魚重達幾百公斤重,甚至還有更大的。阿爾必跟在船員的身後一起卸著貨,這些大魚見到阿爾必有些害怕,它們在顫慄著,但因為沒有人類語言的支持,誰又看懂其中的破綻呢,如果有的話,沃特夫聽見它們的話就要大吃一驚了。
「沃特夫,我們這就回家看看吧。」阿卡依說完,繫好頭紗,從船塢裡走了出來,上次他們回家僅僅是參加西蒙的婚禮,而這一次,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思鄉之情。兩人一道下了船,看了一眼正在搬運的阿爾必,沃特夫心中一動,他覺得這個小伙子長年累月地飄蕩在海上,早已失去了回家的機會,家在哪裡都不知道了。要是邀請他去作客,幸許能彌補一下他內心的感傷。正想著時,阿爾必碰巧也回頭問道:「沃特人先生,小鎮那邊就是你們的家嗎?」
沃特夫沉默地點點頭,不想再多加以解釋。在他心目中,阿爾必只是一個漁民家的孩子,在落難的時候碰巧被他們救了。人類和生靈人有相當大的區別,一個生靈人所擁有的智慧和能力,遠遠超過人類最聰明的學者,這一點以前就提到過的。跟一個凡人解釋兩者之間有什麼不同是沒有意義的。帶他一起回家是出自於一種憐憫,再說了,兩個人要帶回去的行李也挺多的,讓阿爾必幫個忙吧。
「嘿,跟我回家吧,順便幫我拿一下這些行李。阿爾必!」
好半天,聽沃特夫這麼說,阿爾必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上來,他到小船上的那番遭遇不就是為了跟人類接觸嗎?一個在海底長大的人,怎麼會怕小小的風浪呢,大海就是他的家,而他是海的兒子。海魂有上億年的歲數了,海的兒子也是沒有年齡的,小船上的一切,只為了讓人們在可憐他的時候接受他,阿爾必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他也不知道從中能得到什麼收穫。沃特夫在他心裡,跟其它人有所不同,什麼事都有先知的預感,這個老船長更像是一個預言家。他說的那些預言,阿爾必心裡也知道,只是他不去表達出來。
「沃特夫先生,你比他們聰明多了。」他經常這麼評價。每當這個時候,沃特夫總是微笑一下,就轉身離開了。
一直呆在海底的他,並不知道森林裡的生靈人是如何在億萬年後存活下來的,海王告訴他,不要把那些有一點點智慧的人當成跟他們一樣的人,「他們只是一些活著的生物,比其它的生物級別高一點而已,不足為道。只有我們才是強有力的靈類。」只要有人類出現的地方,這些森林裡的生靈人就消聲匿跡,從島上漁民的傳說中偶爾能聽見他們的幫事,這也是阿爾必把沃特夫當成人類中一員的原因。
去船長家作客,這機會真是太好了!擱下了手裡的東西,阿爾必進船艙拿上自己的背包,他僅有一個背包。到岸上後,又連忙擔起船長的幾個行李袋,放到一輛租賃的馬車裡,行李袋中裝滿了不少的干鮮和稀奇的海珍。儘管這樣,幾個人前進的速度還是比較快,當馬車從市鎮邊跑過去的時候,連街上的小孩都沒能看清車上的人。這裡已經有原始的機動車了,但小鎮上的居民們還是習慣使用拉貨的馬車。
經過了一大片的農場,山脈還有雪谷,前方是一座巍峨聳立的山峰,山峰的半腰處有一條又白又寬的瀑布流下來,那裡有熱盧辛的家,這一帶是山靈族族人集居的地方。
『吁』,馬車在山腳處停了下來,馬車伕等他們下了車,就趕著車離開了。
前面的路上,有人上前接他們。沃特夫一看,是好久沒見的西蒙和艾可,後頭還跟著一個小尾巴,西蒙的女兒貝蒂。艾可的絡腮鬍子長了出來,而西蒙更像是一個面善的大叔,除了眼神裡的機智透出不同的神色來,他跟常人基本上沒有區別。
「啊哈,小寶貝,你也來了!哈哈,今天太高興了!」
沃特夫不顧自己一路的疲倦,一把摟住十六歲的貝蒂。阿爾必望了她一眼,只見小姑娘兩眼澄溜溜的轉動,頭上扎兩根長長的馬尾,眉毛清淡略彎曲,腳脖子處有些短粗。放下咯咯笑著的貝蒂,阿卡依挽上一個車上卸下來的果籃,牽著她的小手上了山上的石階,貝蒂跑得挺快的,她很快嬉笑著放開阿卡依的手,衝到前頭去,一點不像一個斯文的女孩子,等其它人摞下貨物背上包準備上山時,她已在山階上瞧熱鬧了。
阿爾必覺得自己被什麼力量催促著往前走,那條路似乎有點神秘莫測。要是讓他這時候想起貝蒂那會兒的模樣,一定笑掉大牙了。一個木靈族人和水靈族人婚配所生的女孩子,像森林女王說到莫哈伊時的一樣,「她具有山水的靈性和源源不斷的智慧。」後面還要加上一句,你得小心她的嫉妒心哈!然而,木靈族人跟山靈族人有一些細微的差別,木靈族人更加的本份和厚道,體現在貝蒂身上就表現為既善良又聰明,森林裡的生靈人誰都知道貝蒂的可愛,但沒人說得全。當阿爾必走進沃特夫船長家時,彷彿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