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科舉考試,女人是沒有資格參加的;既然太平天國提倡男女平等,何不再做開設女科的創舉?一旦開了女科,憑著傅善祥的才學,金榜題名是沒有問題的。
等她有了功名,天王再想打她的主意,也得有所顧忌了!
這一年,剛好是楊秀清四十歲的生日。他趁機提出分男女兩科開考取士,獲得了天王的同意。
科考開始,天王欽派妹妹洪宣嬌為女科的正考官,副考官有兩位,一位是安徽人王自珍,一位是湖北人張婉如。
文章試題是「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詩題則是「欸一聲山水綠」。
在東王楊秀清的授意下,傅善祥參加了這次考試。她在文章中引經據典,力辟女子難養之說,歷述了古往今來賢惠女子內助之功。洋洋灑灑,極具力度。
其詩作更是清新可喜,把山水行舟的情景描繪得活靈活現:
「艫聲聽未了,山水送孤帆;對面青如畫,回頭綠滿巖。半空雲裊裊,一帶水巉巉;船尾澄流迥,峰腰旭照銜。青疑留古岸,翠欲上征衫;流響驚鳧雁,濃蔭鬱檜杉。」
考罷評卷,考官們一致認為傅善祥的詩文十分出色。
連天王洪秀全,也大為激賞,於是狀元非她莫屬了。
她與第二名榜眼鍾氏,第三名探花林氏,都是頭載花冠,身穿錦服,在兵勇的護衛下,打馬遊街,好不風光,一時間轟動了整個南京城。
既然是狀元及第,就不便將傅善祥不明不白地收進後宮。
洪秀全這才發現了自己的疏忽,只好放棄了原先的念頭。
東王楊秀清的計策,算是達到了預期的目的。
科舉考試的目的,是為國選才,傅善祥既然中了女狀元,按理必須給她封官派職。她首先得到的一個頭銜,就是女館的中團團帥,成為一兩萬名裙釵的領袖。
傅善祥曾是女館中的成員,對那種嚴格的軍事化生活,十分反感。
她做了中團團帥後,力倡改革,放鬆了對女館的強行管制,盡量避免讓館中成員做那些挖土挑磚的粗活,而安排給他們一些針線、炊煮之類的工作。
女館的總頭領是洪宣嬌,是從戰火中闖過來的強幹女子,對那套軍事化的制度,依然有著極深的感情。
因此,傅善祥上任後推行的那一套管理措施,讓她左右看不順眼,兩人之間發生激烈的衝突。
這兩個女人之間的矛盾,其實並不全由女館的管理制度引起,還有一個矛盾的焦點,埋在兩人心裡,都不願說出口,就是爭奪楊秀清的寵愛。
論淵源,洪宣嬌和楊秀清可以說是老感情了。早在洪秀全初建上帝會時,洪宣嬌與楊秀清就有過一段纏綿的感情瓜葛,楊秀清加入上帝會,還和這種感情有關。
後來,由洪秀全做主,洪宣嬌嫁給了西王蕭朝貴,楊秀清只好退避三舍。蕭朝貴戰死後,天平天國定都南京,楊秀清與洪宣嬌還曾一度舊情復燃,熱烈了好一陣子。
卻不料,最後插進來一個才貌雙絕的傅善祥。楊秀清貪新厭舊,打破了洪宣嬌舊情重溫的美夢,怎能不叫她對傅善祥恨得牙齒癢癢!
而傅善祥對洪宣嬌與楊秀清的舊情,也有所耳聞,何況兩人還常有藕斷絲連之跡。
洪宣嬌對她發難,她也決不肯示弱,兩人的矛盾越鬧越深。
傅善祥職位是女館中團團帥,官籍卻隸屬東王府,因此與楊秀清有近水樓台之便,這又是洪宣嬌所不及的。
此時,天王洪秀全沉緬於酒色享受,已不大管事,天國的軍政大權實際掌握在東王楊秀清手中。傅善祥利用楊秀清對自己的寵愛,常在他耳邊嘀嘀咕咕,終於使他下令解散女館。
女館對洪宣嬌來說,無疑是政治上和精神上的依靠,一旦女館化為烏有,她大有風箏斷線之感。傅善祥這一招,可把她打擊得夠嗆。
當然,洪宣嬌也不會善罷甘休,趁著散館之際,到處煽動太平軍將士到女館挑選妻妾。一時之間,你爭我奪,群鶯亂飛,鬧得不可開交。
負責女館善後工作的傅善祥,回到東王府做恩賞丞相,回想起散館時洪宣嬌的所作所為,心中大生鄙夷,一時興起,提筆寫下一首《無題》詩:
「燕子紅襟矜寵貴,鵝兒黃帕助嬌羞;居然小婢稱如願,有大佳人號莫愁。」
詩雖無題,卻分明是對著洪宣嬌來的。她把洪宣嬌比作是嬌縱一時的小婢,而自己則是有身份有來頭的大佳人莫愁,無非想諷刺一下洪宣嬌低微的出身和小家子氣的作風。
詩很快傳到洪宣嬌耳朵裡,她氣得七竅冒煙: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竟敢取笑一個歷經百戰的公主,真是豈有此理!
她拿出詩告到天王哥哥面前,慫恿道:「這明明是瞧不起我們農家出身的太平軍嘛!她一個沒根基的女人,竟敢出此狂言,說不定就是東王在背後支持呢!他沒安好心!!」
天王對妹妹的話,將信將疑。東王楊秀清權勢日重,難保不存異心,他有些警惕起來。
那邊東王很快聽到了天王已防備自己的消息,而惹出這一麻煩的就是傅善祥的那首詩。
為著穩住自己的地位,他只好採取丟卒保車的辦法,忍痛割愛,趁著一次傅善祥偷吸了幾口鴉片的機會,大治其罪。
他不但免了她的官職,還給她帶上枷鎖,押到街上,遊街示眾,最後又把她打入天牢。
如此一來,把這位女狀元折騰得七魂出竅。
在獄中,傅善祥痛不欲生,和淚給楊秀清寫了一封書信:
「素蒙厚恩,無以報稱,代閱文書,自盡心力。緣欲夜遣睡魔,致干禁令,偶吸煙,又荷不加死罪;原冀恩釋有期,再圖後效,詎意染病二旬,瘦骨柴立,似此奄奄待斃,想不能復睹慈顏。謹將某日承賜之金條脫一,金指圈二,隨表納還,籍中微意,幸昭鑒焉!」
此信似為訣別書,卻又別出心裁地附帶呈上了一件自己貼身的粉紅色兜肚,實欲喚起楊秀清的念舊之心。
楊秀清果然睹物思人,想起了傅善祥平時裡的種種好處,不由得怦然心動。他本來就不是存心與傅善祥過不去,於是下令釋放了傅善祥,並官復原職,依舊住在紫霞塢裡。
吃了這一次苦頭,傅善祥徹底收斂了鋒芒,不敢再與洪宣嬌短兵相接了。
然而,楊秀清放出傅善祥一事,又使得洪宣嬌醋意大發。她徹底斷絕了對楊秀清的幻想,心思一橫,決定好好收拾他。
一段時間裡,洪宣嬌對楊秀清變得格外熱情起來,三天兩頭的來東王府套近乎。
楊秀清還以為她已盡棄前嫌,願意跟自己和好如初,心裡十分高興。
傅善祥在一旁冷眼旁觀,總認為洪宣嬌不懷好心,提醒東王,東王卻聽不進去。
楊秀清忙著與洪宣嬌周旋,紫霞塢裡的傅善祥便有了許多空閒的時間,便開始注意到同在東王府裡從事文讀工作的何震川。
此人是廣西柳府人,洪秀全在金田村起事時的檄文,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自己平時與楊秀清纏綿一處,未曾注意到他,現在仔細打量,才發現他不但才華橫溢,而且風度翩翩,傅善祥不免由欣賞而轉生愛意。
當時正到了中秋月圓之夜,傅善祥望月遐思,不禁寫下這樣一首詩:
「秦淮無限恨,佳節況中秋;俠義梁紅玉,高才秦少游。花開三日暮,人到五更愁;相見不相識,長江滾滾流。」
她把這首詩抄在粉紅色的詩箋上,悄悄送給何震川。
何震川又驚又喜,從此東王府中又添一雙地下情人。
終於有一天,北王韋昌輝一手製造了天京事變。韋昌輝一刀刺死楊秀清,眾將領帶兵血洗了東王府。東王楊秀清的親眷、部下、親信,大大小小一萬餘人,喪於刀劍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