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廷章手持拜貼,來到了王家,一本正經地求見王夫人周氏。
見到周氏後,他轉彎抹角地細數宗親,竟和周氏扯上了同宗關係,十分誠墾地要拜周氏為姑姑。周氏見他一表人才,又心靈嘴甜,當下這就認了這個八桿子打不著的侄兒。
從此以後,周廷章成了王家的親戚,當然就能非常方便地出入王家,有了與王嬌鸞見面和敘談的機會。
夏季來臨,周廷章借口自家的居室狹小悶熱,請求借王家寬敞空閒的後院讀書。
既然是親戚,王家不便拒絕,這樣周廷章就堂而皇之地住進了王家。
王千戶仍然沒有應允女兒的婚事,曹姨卻為他們著急了。
見周廷章搬進了王家後院,她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毅然決定自己作主,成全了這對小兒女的美事,於是,她讓王嬌鸞約周廷章晚上來閨房相會。
二更時分,皓月當空,急不可待的周廷章來到院門邊,由等在那裡的明霞引入香閨。
王嬌鸞坐在梳妝台前,見周廷章進來,鄭重其事的道:「妾本貞女,君非蕩子。只因兩相傾慕,而家中阻攔,私約君來,並非苟且偷歡,願結白頭之好,永不相棄!」
王嬌鸞義正辭嚴,周廷章不由得肅然起敬。這時,曹姨從屏風後轉出來,對周廷章嚴肅說明:「公子如果有意,請不要辜負我們姑娘的一片真心。為著慎重起見,請公子寫下婚約四份。」
曹姨說得十分認真,周廷章不敢拒絕,當即寫好了婚約誓言,一式四份。誓言寫到:「女若負男,疾雷轟頂;男若負女,亂箭亡身,再受陰府之懲,永墮豐都之獄!」
寫成後,一份焚了,稟示天地;一份由曹姨收執,作為媒證;另二份,則一對情人各執一份。
然後,在曹姨的主持下,周廷章與王嬌鸞似模似樣地拜了天地,又謝大媒;最後侍女擺出果品醇酒,新人喝過交杯酒,便入了洞房。
洞房就是王嬌鸞的閨房,這一夜閨房春暖,說不盡的旖旎風光。
第二天,王嬌鸞還把這一夜的風情,寫成了詩:
其一:「昨夜同君喜事從,芙蓉帳裡語從容;貼胸交股情偏好,撥雨撩雲興轉濃。一枕鳳鸞聲細細,半窗花月影重重;晚來窺視鴛鴦枕,無數飛紅撲繡絨。」
其二:「衾翻江浪效綢繆,乍抱郎腰分外羞;月正圓時花正好,雲初散處雨初收。一團恩愛從天降,萬種情懷得自由;寄語今宵中夕月,不須欹枕看牽牛。」
從此以後,閨房中夜夜春宵,鴛鴦交頸。
這樣過了半年後,周司教升任蜀中峨嵋縣尹,周廷章推說身體不適,不堪長途跋涉,請求暫留南陽王家讀書,不與父母同行。
又過了半年,蜀中傳來書信,說他父因在蜀中水土不服患病,返回故鄉蘇州休養,讓周廷章回鄉探視。周廷章想去探視父親,又不忍與王嬌鸞分離,憂煩之心溢於言表。
王嬌鸞察知其情後,勸慰道:「夫婦之愛,瀚海同深;父子之情,天高難比。兩種情愛,無一不可,我們來日相廝守的日子方長,父親病重,應當前往探視!」
曹姨知道後也說:「如今隱匿私情,終非長久之計。公子不如暫且回鄉探視,倘若父親身體康復,可再商議婚姻之事,早成誓願,豈不兩全其美!」
周廷章終於決定回鄉一趟。
臨行前夜,王嬌鸞細問其故鄉住址,他答道:「我家世居姑蘇延陵橋畔,先祖督糧有功,當地至今仍稱我家為督糧周家,一問便知。」
王嬌鸞戀戀不捨,和淚寫道:「同攜素手並香肩,送郎哪堪雙淚懸;郎馬未離青柳下,妾心先在白雲邊。妾持節操如姜女,君重綱常類閔騫;得意匆匆便回首,香閨人瘦猶未眠。」
周廷章揮淚告別王嬌鸞,一路乘船趕往蘇州,滿腦子都是王嬌鸞的音容笑貌。
然而,一回到家裡,一切都不知不覺地改變了。
這時,周父的病已基本痊癒,正給兒子張羅著婚事。他出於對兒子前途的考慮,已給他訂下了一門高親,對方是當地的名門望族魏同知的女兒。
周廷章原本是要拒絕的,可父母連哄帶勸,又聽說魏家姑娘有「姑蘇第-美女」之稱,嫁妝也出奇的豐厚,將來魏家對他的仕途還能有所提攜,就不由得有些心動。
於是,周延章半推半就,與魏家姑娘拜了天地,很快又沉醉在新的溫柔鄉中,把王嬌鸞忘到了九霄雲外。
王嬌鸞在家中左等右盼,周郎竟一去音訊杳無,於是三番兩次托人捎信到姑蘇。
周廷章正值新婚燕爾,根本不耐煩王嬌鸞的催問,回信搪塞說:「父病未癒,正待湯藥,有誤佳期,不久即圖良會。」
又等了幾個月,依舊不見周郎的蹤影。王千戶想為女兒擇婿婚配,以免錯過妙齡。王嬌鸞只是一味的回絕,父母不明她的心意。
曹姨心中不忍,就叫老兵孫九專程去姑蘇一探究竟。
孫九去了整整一個月,王嬌鸞早望暮盼,誰知等回來的,卻是當初落到周廷章手中的羅帕和一紙婚約。王嬌鸞立刻明白了一切,覺得霎那間天旋地轉,自己不知置身何處。
悲憤之中,王嬌鸞一口氣寫下《絕命詩》三十六首,把兩人的相戀相交過程逐一道出,也抒發了驚聞變故後,自己的悲痛之情。
其中兩首,尤其悲憤。
其一:「從頭一一思量起,往日交情不虧汝;既然恩愛如浮雲,何不當初莫相與!」
其二:「可憐鐵甲將軍家,深閨養女嬌如花;相思債滿還九泉,九泉之下不饒汝!」
王嬌鸞畢竟是武將之後,悲憤之後透露出剛烈之氣,誓死也要報復負心郎。
她寫好了三十六首《絕命詩》,原本是想讓孫九再往姑蘇一行,送給周廷章,試探一下是否能喚回他的真情。
然而孫九卻痛恨周廷章的絕情寡義,堅持不肯再去見他,王嬌鸞無可奈何。
這時,恰好王千戶有一件公文要投遞到吳江縣,是商議有關南陽衛所逃軍一事,事屬軍機重事,有專差前往。
公文照例又是通過王嬌鸞之手經辦的。
她見機則心思一橫,想出一條絕計,便把昔日與周廷章唱和之詩箋、二紙婚書、絕命詩等整理好,一同封入公文包中,以火漆封印,打發公差上路,她父親對此毫不知覺。
當天夜裡,王嬌鸞慢條斯理地沐浴、薰香、化妝、更衣。午夜時分,她拿出昔日失落的羅帕,沉思良久,然後自縊於日閣中。
這裡南陽衛的專差到了吳江縣,縣令拆開公文包,除了公文外,竟還有一大包詩書稿件。
待他仔細看過,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是,礙於周家乃三代學官,名望頗高,他小小縣令不便查辦。正好這時都察院樊公祉,巡視來到姑蘇,縣令把情況及資料都稟明了樊公祉。
樊公祉十分憐惜王嬌鸞的才情,更加痛恨周廷章的薄情,便下令將周廷章捉拿候審。
另外,他又派人送加急文書到南陽,想傳來王嬌鸞,以便當堂對簿。若周廷章心回意轉,就索性勸他們和好,成一夫二妻之好事,以皆大歡喜。
然而,公差帶回來的消息,卻是王嬌鸞已自縊殉情。
樊公祉氣憤填膺,立即把周廷章提上公堂,歷聲斥責道:「你調戲官家女子,一罪也;停妻再娶,始亂終棄,二罪也;因奸致死,三罪也。有此三罪,你罪當應死!
當初婚書上,寫過『男若負女,亂箭亡身』,我沒有箭來射你,卻可用亂棒打死你,以為薄倖男子之戒!」
周廷章愧悔交加,無話可說。
樊公祉一聲令下,衙役們一陣亂棒。周廷章轉眼間血肉模糊,斃命棒下。
多情女空拋真情,負心郎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留下更多的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