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來,杜十娘播下了艷名,鴇母杜媽媽則賺進了大把大把的銀錢。
杜十娘日夜接客,時常賣弄著媚人的風情,似乎對每一位客人都濃情密意,款款相待,其實那付出的都是一派職業性的媚情,毫無真意可言。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初涉人世的年輕太學生李甲,她才真正掬出了純真無邪的柔情。
李甲是浙江紹興人,父親是浙江的布政使,官居二品,位高權重,一心希望自己的兒子名甲天下,所以取名甲,字於先。
李甲從小在父親的管教下埋頭讀書,科考未中,便被送到京城,入太學學習。
李甲十八歲來京,未經世事,膽怯畏縮,又說一口紹興土話,交流不便,只有在太學中埋頭讀書。一年後,他慢慢適應了京城的一切,悶久的心也開始躁動。
干是,他趁著春光明媚之際,與同鄉太學生柳遇春,相邀同游城南的教坊司。
他們來之前就打聽好了,到了後就直奔挹翠院,慕名求訪杜十娘。
杜媽媽把兩位錦衣公子迎入杜十娘的房中坐下。
兩個諳世不深的書生,都被杜十娘的明艷驚得發呆,心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杜十娘似乎對這兩個稚嫩的客人特別關照,十分慇勤地接待他們,相談之下對李甲尤為傾心。
這淪落風塵的杜十娘,內心中早有自己的打算。她深知歡場女子待到人老珠黃時,終不會有好下場;而鴇母杜媽媽又貪婪無厭,自己被她捏在手中,總是受盡煎搾。
所以她早就留意著,只等遇到一個誠摯可靠的郎君,就贖身從良,委身相隨。
現在,她覺到機會已經來了,眼前這個從紹興來的大男孩,似乎不像一般公子哥兒那樣輕浮圓滑,性情篤厚,應當是可托之人。
如此想來,她不由得對李甲含情脈脈,同時還生出幾分羞怯來。
柳遇春看在眼裡,心想:(好一對一見鍾情的小情人啊!)
於是知趣地藉故先走了,把機會留給了李甲。
李甲一開始就傾倒於杜十娘的艷麗姿容,又得了伊人的芳心相許,自然是喜出望外,把滿懷心思全擱在伊人的身上。
從此,李甲不顧學業,日日膩在挹翠院中,與杜十娘朝夕相守,儼然一對恩愛小夫妻。
由於李甲手頭闊綽,便不惜大把大把地拋撒銀子,樂得杜媽媽心花怒放,跑前跟後,把兩人侍候得熨熨貼貼;更在李甲面前低頭哈腰,謅笑可掬,把他當成是個財神爺似的敬著。
端地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李甲在青樓裡留連不返的事,不久就傳到千里之外他父親的耳朵裡。
李父為兒子的不軌行徑大為震怒,立刻派人專程送來急信,嚴令李甲立刻束裝返鄉。李甲彷徨再三,終究割捨不了眼下如膠似漆的情分,便不聲不響地違抗了父命,繼續留在挹翠院中。
李父聞訊後,暴跳如雷,立刻聲明斷絕了父子關係,並割斷了李甲的經濟來源。
恐他另找門路,李父還特意致函京中親友,告訴不得借錢給這個渾小子。
李父這樣做的目的,其實是想逼得兒子走投無路,只有乖乖地回到家裡,那時便可再行調教。
這邊李甲囊中的銀子漸漸減少,出手不免越來越緊。
杜媽媽的笑容,也隨著天天變少,不再有好茶好飯,送到杜十娘的房裡。
這對小情人知道形勢窘迫,卻又無計可施。李甲整天縮在房裡哀聲歎氣,杜十娘對他的熱情,倒是沒有一絲兒減退,每天裡還不斷地給他鼓勵,勸他想辦法籌措資金。
最終,杜媽媽不能再容忍李甲的白吃白住了,站在杜十娘的門外,扯開喉嚨嚷道:「我們花樓人家,吃穿全靠著客人,前門送舊,後門迎新,門庭才有生氣。既然沒有錢,就該知道讓賢!佔著我們家的搖錢樹,別的客人都上不了門,分明接了個鐘馗,小鬼不敢上門了!」
杜媽媽話中夾槍帶棒,杜十娘聽了忍耐不住,打開門,衝她辨白道:「李公子當初也不是空手上門來的,進進出出曾是花過大錢哩!」
杜媽媽見乾女兒這麼說,嘴一撇,沒好氣地頂回去:「彼一時,此一時,老娘也曾好飯好酒侍候過他,銀子都花完了。別人家養著女兒,都是搖錢樹,日日有進財;偏我家晦氣,養了個退財白虎星,不但掙不了錢,卻讓老娘倒貼著給你白白養著窮漢,老娘的錢從何處來?!!」
念叨一陣後,她歇了口氣,好像還覺得不過癮,又接著挖苦道:「你偏心那窮漢也罷,有本事就讓他拿出幾兩銀子給我,讓你跟了他去,我也好討別的姑娘來過生活……」
沒想到這句話,正好讓杜十娘抓到了希望,追問道:「媽媽,這話是真是假?!」
杜媽媽深知李甲的底細,連衣衫也典當盡了,料他也沒處找錢,便逞強道:「老娘從不說謊,當真呢!」杜十娘接著問:「媽媽,你要他多少銀子?」
杜媽媽冷笑道:「若是別人,我定要個三千、五千兩!可憐這窮漢出不起,只要他三百兩,給我好去討一個粉頭來替代你。不過有個條件:必須是三日內辦妥,一手交銀,一手交人!若三日沒結果,老娘不管他公子不公子,一頓孤拐打他個光棍出去,到時候可莫怪老娘無情!」
杜十娘料想李甲籌銀不易,便求情道:「李公子身邊無錢,措辦得花些時間,三日太少,寬限他十日才好。」
杜媽媽知道李甲在京城裡已斷了外援,赤手空拳,給他一百天也枉然,就順勢做個人情,答應道:「看你面子,便寬到十日吧。」
杜十娘與媽媽的一段對話,李甲在房裡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暗自高興,心想:(這杜媽媽還算心軟,只要我三百兩銀子;雖然現在身無分文,區區三百兩紋銀,想想辦法,料想還是不難置辦的。)
杜十娘回房後,兩人又合計了一番,想到十天後,兩人便可雙雙對對地遠走高飛,不由得高興地抱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李甲興致勃勃地出門,來到三親四友門上,假裝說是要起身歸鄉,想借些盤纏。
這些親友要拿出個百兒八十兩銀子來,其實並不難,可李甲這段時間沉迷於青樓,在親友中早已壞了名聲;他父親也曾寫信來,反覆交待了不可借錢與他。
雖說他講是要作返鄉的盤纏,可誰知道他是不是會往那姬院裡送呢?
於是都婉言回絕道:」近日手頭正緊,拿不出這麼些銀子來,慚愧!慚愧!」
李甲轉悠了幾天,竟是個個如此,弄得臉面丟盡,也沒借到一文錢。
李甲唉聲歎氣,不知如何是好。杜十娘大為不忍,夜裡悄悄地對他道:「郎君果然借不到銀兩麼?倒是妾所墊的被褥裡,還藏有碎銀一百五十兩,是妾平日裡積攢的私蓄,郎君可拿去用上。只是此外的一百五十兩,妾便無能為力,還得靠郎君努力了。」
見杜十娘竟將平日裡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點積蓄,都交託出來,李甲大為感動。有了一半的銀兩,他心裡又有了一些希望。
第二天,他回到太學院,把情況盡數告訴同窗柳遇春。
柳遇春拍案而起,誇讚道:「此女真是個有心人啊!真心可鑒,不可相負,讓我來幫你一把。」
他回頭檢視自己箱中的銀兩,卻畢竟是遊學在外,財資不多,傾其所有,也只找出一百兩紋銀,交給了李甲,李甲感謝不已。還差五十兩,兩人又分頭去向其他同窗求借。
轉了大半天,總算湊足五十兩銀子,李甲千恩萬謝地捧著回挹翠院去了。終於湊足了三百兩銀子,一對情人笑逐顏開。這時剛好是第九日,他倆穩篤篤地等著第十天到來。
次日,杜十娘一早起來,對李甲道:「此銀一交,就要隨郎君去了。這裡有我昨日在姐妹那裡借得的紋銀二十兩,郎君可拿去備辦舟車之類。」
李甲此時正為路費發愁,又不好開口,得了銀子,自是歡喜。
話還沒說完,杜媽媽過來敲門了,高聲叫道:「十娘,今日是第十天了,李公子準備好了麼?」
她是來下逐客令的。李甲聞聲,起身開門相迎,朗聲道:「承媽媽厚意,正煩相請。」
便將那三百兩銀子堆在桌上,直說:「請媽媽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