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讀過不少史書,回答得頗有意思:「古人云,野狐向著自己出生的洞窟嗥叫,是不祥的兆征,因為它已忘本,我哥舒翰怎能不盡心呢!」
安祿山大字不識一籮筐,一聽之下,以為哥舒翰譏諷自己,勃然大怒,指著哥舒翰破口大罵:「你這突厥狗,敢如此說話!」
哥舒翰正要起身回罵,高力士向他連使眼色,這才沒有演變成全武行。
哥舒翰屢立戰功,且宰相楊國忠要拉攏他一同對付安祿山,官運亨通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天寶十二年,哥舒翰兼任河西節度使,進封涼國公,食實封三百戶。不久,又進封西平郡王。
天寶十三年,再拜為太子太保,加實封三百戶,兼任御史大夫。
不過,哥舒翰嗜酒如命,醇酒美人,時時相伴,以致身虛。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二月, 在他入朝面聖的路上,行至土門軍時,因為洗澡導致突然中風,昏迷了很久方才甦醒過來,落下半身不遂的後遺症。回京以後,只好在家中閉門不出。
有時候,死得其時,也是一種幸運。
如果此時哥舒翰一命歸西,一定會與王忠嗣一樣,善始善終,留下忠臣良將的美名,在史書上流芳後世。只可惜他偏偏被救活過來,遇上安史之亂,一世英名,遂毀於一旦。
不久,楊國忠與安祿山的矛盾越演越烈,終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天寶十四年,身為范陽{今北京城西南}、平盧{今遼寧朝陽市}、河東{今山西太原}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率領十五萬蕃、漢兵,詐稱奉朝廷密旨,以討伐楊國忠為名,殺向洛陽、長安。
長期以來,唐朝的兵力佈置是外重內輕。安祿山的部隊戰鬥力甲於天下,一時間叛軍長驅直入,佔領黃河以北的很多郡縣。
唐玄宗這才大夢初醒,倉促部署對安祿山的防禦。
他讓名將封常清、高仙芝領兵禦敵,無奈雙方實力相差太大,唐軍一路敗退,洛陽失守,只得退守潼關{今陝西潼關東北},堅壁不出。
唐玄宗接受不了這樣的挫折,又聽信宦官邊令誠的誣陷,竟然派人將封常清、高仙芝斬首示眾。朝廷喪失了兩員經驗豐富的大將,為後面的驚天禍患埋下了伏筆。
這時,唐玄宗想到了病廢在家的哥舒翰。雖然哥舒翰以身體原因極力推辭,但最後還是接受了皇帝的任命。
唐玄宗又讓田良丘充任行軍司馬,王思禮、李承光等人擔任屬將,領軍二十萬,赴潼關拒敵。
臨行,唐玄宗親自餞行,讓百官到郊外相送,又加封哥舒翰為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顯然對哥舒翰寄予了殷切的期望。
哥舒翰據守潼關以後,因為身體原因,難以處理日常軍務,遂委任行軍司馬田良丘主持大局。
田良丘不敢獨斷專行,就讓王思禮主管騎兵,李承光主管步兵。偏偏王思禮和李承光互不服氣,常常爭執不下,不肯好好配合,致使軍中號令不一。
加上哥舒翰統軍又「嚴而不恤」,唐軍士氣低落,人無鬥志。
天寶十五年正月,安祿山在洛陽自封大燕皇帝。他的族弟安思順,因為事先向唐玄宗告發安祿山的謀反圖謀,因此沒有被唐玄宗問罪。
但是,哥舒翰一向討厭安思順。這時,大權在握,就讓人偽造了一封安祿山寫給安思順的信,假裝在潼關城門口抓住送信人,讓安思順背上了無法辯解的黑鍋。
安思順和弟弟安元貞都被朝廷處死,家人都被流放到了嶺南荒蕪之地。
所謂「兔死狐悲」,一向支持哥舒翰的楊國忠,也感到後背冷嗖嗖的。他擔心哥舒翰下一個要清除的敵人,就是自己。
當時人們都認為,安祿山的叛亂是楊國忠的逼迫所致,所以哥舒翰的部下王思禮就勸說哥舒翰:「安祿山造反,是以清除楊國忠為借口;如果我們留兵三萬鎮守潼關,其餘精銳回師京城,誅殺楊國忠,安祿山的進兵就沒了借口。」
哥舒翰也有此意,但又考慮到,真要如此行動,自己就變成安祿山第二了,最終沒有採納王思禮的意見。但是,二人的謀劃很快就傳到楊國忠那裡。
現在朝廷的重兵都在哥舒翰的手中,只要哥舒翰振臂一呼,楊國忠就死無葬身之地。
為著自保,楊國忠想出了一條對策。
他徵得了唐玄宗的同意,招募了三千精兵,由心腹統領,日夜訓練;又招募了一萬人屯兵灞上,由心腹杜乾運統領,名義上是抵禦叛軍,實際上是防備哥舒翰。
哥舒翰心知肚明,立即上表請求將灞上的軍隊納入潼關軍隊的統一指揮,又以商討軍情為名,將杜乾運召到自己的大營,將其斬首,吞併其軍。
經過這次的較量,楊國忠恐慌萬狀,哥舒翰也整日不安。一將一相,都在心裡打鼓。
此時,李光弼與郭子儀率軍接連大敗叛軍史思明部,切斷了叛軍前線與范陽老巢之間的交通線。叛軍東進被張巡阻於雍丘{今河南杞縣},南下又被魯炅阻於南陽{今河南鄧州}。
安祿山腹背受敵,一度打算放棄洛陽,回老巢范陽固守。
潼關在哥舒翰的經營下,固若金湯。叛軍主力對潼關發起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延續半年之久,都勞而無功,西進長安的目標變得十分渺茫。
哥舒翰是一代名將,對當前形勢看得十分清楚。他認為,安祿山雖然佔據了河北的廣大地區,但手下儘是蕃將胡人,所到之地燒殺搶掠,百姓決不會歸心。
如果唐軍堅守潼關,叛軍久攻不下,一定會軍心渙散,眾叛親離,到時趁勢出擊,大局可定。
當時形勢也確實向有利於唐軍的方向發展,各地捷報頻傳,令唐玄宗重新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奸相楊國忠也不停地在一旁煽風點火,要求唐軍兵出潼關,與叛軍決戰。
唐玄宗聽信楊國忠的讒言,不斷派中使催促哥舒翰。哥舒翰再三向皇帝表奏:「安祿山久在軍中,精通兵法,現在有備而來,利在速戰。叛軍暗藏精銳,以老弱病殘引誘我軍,肯定有詭計;如果我軍輕出,必然落入叛軍的圈套,到時悔之不及。」
可惜唐玄宗此時已被沖昏了頭腦,聽不進哥舒翰的金玉良言。
他嚴詞苛責,寫出了遺恨千古的昏詔。
唐玄宗以「賊方無備」為由,催促哥舒翰出關迎敵。使者「項背相望」,給哥舒翰造成極大壓力。有了高仙芝、封常清的前車之鑒,他當然知道抗命的後果是什麼。
天寶十五年陰曆六月四日,哥舒翰「慟哭出關」,唐軍駐紮於靈寶{今河南靈寶}西原。
靈寶南面靠山,北臨黃河,中間是一條七十里長的狹窄山道。叛軍依山傍水精心佈陣,只等唐軍闖入伏擊區。
初八,決戰打響了。王思禮率五萬精銳一馬當先,龐忠等人率十萬大軍緊隨其後。還有三萬人在黃河北岸高處,擊鼓助攻。
叛軍故意示弱,隊伍不整。唐軍果然中計,一路前行,被誘進隘路。
山上無數滾木檑石如冰雹般砸下,唐軍在隘道上卻沒有周轉餘地,死傷枕藉,遭到重創。
哥舒翰眼見大勢不好,急令氈車在前面開路。
叛軍早有後手,把數十輛點燃的草車推下山谷,很快烈焰熏天。
唐軍看不清目標,只知道胡亂放箭。直到日落時分,弩箭用盡,才發現沒傷到敵人分毫。
此時,叛軍統帥崔乾祐,命令精銳騎兵從唐軍背後殺出,前後夾擊。唐軍根本發揮不了人多的威力,亂作一團,潰散逃命。掉進黃河淹死的,就有幾萬人,絕望的號叫聲驚天動地。
黃河邊的唐軍,爭相擠上運糧船。由於超載,幾百艘運糧船最後都沉入了黃河河底。
剩餘的唐軍把軍械捆綁在一起,以槍當槳,劃向黃河對岸,最終上岸的士兵僅有十分之一二。
在潼關城外,挖有三條塹壕,均寬二丈,深一丈。
逃回的唐軍墜落其中,很快就填滿深溝。後面的人踏著他們的身體,才跑回潼關。哥舒翰清點人數,二十萬大軍,只剩下八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