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凡到雲都時,正是上午,當上官雲斐開門時,看到一個白衣女子站在迴廊中,驚了一跳,「落凡?你怎麼在這兒?」
「我怎麼就不能在這兒?」落凡笑看著他。
「凡兒……你怎麼來了?」伊娃聽到聲音立刻出來,看到落凡又驚又喜,立刻過去給了一個大擁抱給落凡。
「有些日子沒見,你怎麼連說話的語氣都跟雲斐一樣了。」落凡笑著說。
伊娃佯作不樂意地搖了搖她,「叫你笑我!——不過凡兒,你不是要嫁人了嗎?怎麼突然回來了?」想起當初聽說落凡要嫁給子卿做王妃時,她一臉驚愕歎息,又有那麼點欣慰,總之,心情是相當的複雜。
「就是因為要嫁人了,所以才來看看……而且子卿說,這樣挺好,就好像我從娘家出嫁一樣。」
伊娃仔細看了看她的神情,好像真的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這才稍稍放了心。
「我還以為龍澤禹逼宮一事之後,你會放棄呢。」伊娃心有餘悸的說——她怎麼都沒想到,那個風流花心的臭王爺竟然會為了凡兒而發起戰爭,都不知是該誇他癡情還是罵他衝動呢。
落凡笑了笑,「本來是有想過放棄的,不過子卿說動了我,我不會放棄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伊娃放了放心。
……
落凡在侯府住了幾日,過得平常舒適。這幾天,她都沒有見上官威——大概這也是心有靈犀吧,可能兩人都覺得見面太過尷尬,還是不見的好,只要他不再為難伊娃就好!
讓她意外的是,傳得沸沸揚揚的兩國戰事終還是沒有開始,可能是兩國都會還沒有準備好,也有可能是有人半途放棄了,也有可能是她想不到的一些原因。
更讓她意外的是,她竟然在這裡見到了龍舒樂,她竟然還留在這裡沒有走。只不過今時今日,她住的是燕王府,而非侯府。
兩個人只見過一次,說了會兒話,大家都還算客氣,只不過也不會多麼親切罷了。
對於龍舒樂,落凡覺得有些愧疚。四年前,龍澤康本屬意將龍舒樂許配給季安荀,卻因著自己,被季安荀不留情面的拒絕;四年後,她本是要作為和親公主嫁給子卿的,卻又因著自己,被人掃了顏面。想她堂堂一個公主,且算是高齡公主,竟兩次因著自己被拒婚,她都沒有因此而心存芥蒂,讓落凡內疚不已,也欽佩不已。
平靜的過了幾天,直到該離開雲都啟程去戎國的前一夜,她這短暫,又頗算傳奇的一生,幾乎畫上了終點。
因著兩國關係緊張,子卿終還是沒有衝動到千里送嫁衣來,不過伊娃仍是固執地為落凡準備了一身華美的嫁衣,那一夜,愣是逼著落凡穿上,讓她穿著這件嫁衣去到榮國邊境,讓子卿也看看穿著漢人嫁衣的新娘。
對此,落凡很是無語——竟然讓她穿著嫁衣騎馬奔走到邊境?看著的人肯定是想,這姑娘肯定是逃婚的,而她的情郎一定在軍中……
落凡換好嫁衣後,伊娃強硬地給她畫了一個精緻的妝容,然後看著鏡中漂亮了許多的落凡大讚了一番自己,之後她竟還有模有樣地來了個「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只是說著說著,聲音竟也哽咽了,眼圈也紅了,手也開始抖了。
「伊娃……」落凡輕輕喊了聲,鼻尖也有些酸澀,「子卿答應我了,以後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絕不會阻攔我,所以,我們還是可以時常見面的。」
「算他還有點良心。」伊娃嗔了一句,後勉強地破涕為笑,說道,「明明是大喜的事,我哭什麼啊哭!真討厭!」可這樣說著,心中就越是難受得厲害,終是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落凡也被伊娃的哭聲給惹哭了,兩個好姐妹,就這樣抱頭痛哭起來。
想起當年她們初相識,不過兩個陌生人,卻似相識許久一般,暢快淋漓地說笑,她們的有情,她們的親情,開始於第一眼的好感……
想起當年,她為她夜闖飛霜閣;想起當年,她為她怒斥龍澤禹……
沒想到這麼快,四年就過去了,一個已經有了孩子,另一個也要嫁為人婦。
……
一番痛哭之後,落凡拗不過伊娃,就讓她在這裡歇下了……彷彿,這是她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夜。
見伊娃睡熟之後,落凡才下了床,換下了那一身張揚的嫁衣,洗去那精緻的妝容。她荒唐地想著,這嫁衣,好似詛咒禁錮了她一般,叫她渾身不舒服……她想,這一世的婚禮,莫像前世一樣,被人攪合了才好。
落凡暗自感歎一番後,正準備上榻休息,卻忽有一道極為強勁的氣流刺破窗戶衝了進來,落凡一個閃身將那物事接在手中,是一隻掛著一封信的羽箭,落凡心中微驚,她看了眼熟睡的伊娃,見她沒有醒的跡象,才拆開信封,只見裡面放著一隻銀手鐲和一張信紙。
看到銀手鐲時,她的心都快跳出來……那是小星星自滿月後一直戴在手上的手鐲……揣著一心驚慌,落凡顫顫巍巍地打開信紙,只見上面只寫了三個字:「茶社見」,那幾個字蒼勁有力,卻又清新娟秀,她實在猜不出這是誰的字——她只知道,小星星出事了!
所以,她絕不敢讓伊娃知道!
落凡點了伊娃的穴道,讓她五個時辰之後才能醒過來,然後換上了那一身白衣,悄然離開了侯府,去往城門那間,她開的茶社。
茶社關著門,裡邊卻有燭光閃動,落凡的心跳微微停滯,吐了口氣後,推開門,見茶社靠窗的那個位置,正坐著龍舒樂,而她懷中,正抱著似已熟睡的小星星,她旁邊,坐著她的丫鬟,一個長相極為平凡,看過無數次也記不住她的面容的人。
落凡關了門,有些自嘲地笑道,「沒想到,竟是你。」
龍舒樂輕輕抬眉,那一雙美目流波,蕩人心魄,她輕啟朱唇,聲若淡淡水霧,輕柔,淡然,宜人,「是我。」
落凡微微冷笑,看了眼她懷中的孩子,「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龍舒樂的鳳眸內流光瀲灩,卻是毅然決然之色,她的聲音清淡柔和,卻是毋庸質疑的霸道,「我不許你嫁給子卿。」
落凡稍稍愣了下,脫口道,「你喜歡他?」當年即使百里香拒婚,她也沒做什麼壞事啊……
龍舒樂目光輕閃,並沒有回答她,只道,「若想孩子無事,你只能答應我的條件。」
落凡看了眼龍舒樂,又看了眼她的丫鬟,冷笑道,「就憑你們,也能威脅我?」
龍舒樂淺淺一笑,溫柔的神色真真是攝人心魂,「也許我們的武功比不過你,可是,苗疆的蠱術,你該聽過吧?」
落凡面上一凜——苗疆蠱術?就是龍澤康中過的那個,想他正當壯年,即便解了蠱毒,也變得如耆耋老者一般。
「看落姑娘的神色,就知道你是清楚其中利害的……這蠱毒,我可是廢了好大功夫才通過這手鐲下到小星星身上的呢,而且,……」她溫柔地看著落凡,繼續道,「能解此蠱毒的人,當今天下,只有小夢了。」小夢,她指的是她的丫鬟。
落凡看著微微低著頭的小夢,她的神情好似有些漠然——如此平凡的一個女子,竟有這樣的本事。她心一冷,冷聲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什麼?」龍舒樂微微眨著眼睛,甚是美麗動人。
只見小夢從手裡拿出一隻短笛放在唇邊,吹出曲子,近乎妖邪詭異的曲子……落凡還沒聽出個由頭來,卻聽到本已熟睡的小星星忽然大哭起來,而她的小臉竟是一陣青一陣紫,然後她看到小星星的嘴角有了點點血跡,還有眼睛,鼻子,還有耳朵——七竅流血?!
「夠了!」落凡驚慌失措地大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笛聲戛然而止,小星星也立刻止住了哭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又睡著了。
落凡驚恐的臉色大變,腦子裡什麼反應都沒有了,又聽著龍舒樂繼續說道,「其實不救小星星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沒這笛聲,她大概還能活個一兩年,伊娃還可以再生的嘛……不過,我好像聽說,伊娃已經沒有生育的能力了哦……」
「我答應你!」落凡幾乎是低吼著說道。
「這就對了嘛……不過,」龍舒樂頓了一下,「保險起見,這蠱毒,得轉移到你身上。」
落凡抬眼盯著她,雙目紅赤!已不知是怒是恨!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就只好……」
「我答應!」龍舒樂話未說完,落凡已打斷了她。
「這才對嘛。」
「完事之後,你得把孩子安然無恙地送回去。」落凡道。
「放心,好歹也是我的外甥女呢,我沒這麼狠心的!」
……
落凡的右手和小星星的左手被放在一起,小星星的左手被髮簪紮了個小眼,她居然都沒痛醒;落凡的右手腕又被劃了一個大口子,頓時血流不止,落凡痛得面若死灰,臉上身上全是汗水……
龍舒樂解了衣衫,以她心頭精血作為引子連接著小星星和落凡手腕上的傷口,又聽得小夢吹出那妖邪詭異的曲子,只讓人覺得陰風陣陣,陰森恐怖……那種感覺,像極了姚夢潔妖邪的招式!
難道她們竟是一夥的?
可這些,落凡都不想再管了!她只想著,一定要解決了這個小夢!
一會兒後,落凡看到小星星手腕上的針眼中,慢慢有了一點白色的東西,細如髮絲,卻在一點一點的變長……竟是一條又細又長的蟲子!
落凡不知此蟲子有多長,也不知剩餘在小星星體內的那半截會對她有多大的傷害,所以落凡完全不敢有所動作……直到這細長如髮絲的白色蟲子慢慢進入落凡手腕中時,那蟲子才好像完全從小星星的體內出來。
可此時,那蟲子一進到落凡體內,所到之處,落凡就覺得筋脈疼痛得厲害,根本無法動彈,何況這麼長時間,她也已失血過多,沒有昏倒過去都算不錯了!
直到蟲子已完全進入落凡體內,落凡渾身疼得讓她幾乎在地上翻滾,龍舒樂才鬆了口氣,這才讓小夢將小星星帶回侯府。
看著躺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落凡,一臉的蒼白無血色,龍舒樂蹲下身子仔細看了一番,含情鳳眸裡滿是不甘,「我就不明白了,你長得如此平凡,不過是有一身武藝和解毒的本領罷了,怎會叫那麼多出眾的男人傾心於你?!季安荀也就罷了,他也不過是個殘酷的將軍而已,可子卿,他那樣一個風姿卓越的人,怎會看上你?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他的畫像時,就已傾心於他,當他於流匪中救我脫身時,我已暗暗許下終身,我知道,他會是我的駙馬,我的丈夫!可你偏偏,你偏偏搶走了他!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有多恨你嗎?!……」
龍舒樂的面容已漸漸開始扭曲,就在落凡以為她會一刀解決了自己之後,她忽然又大笑了起來,「你放心,我這麼恨你,怎麼會這麼輕鬆地叫你死去呢?!我要你看著自己蠱毒發作,看著自己被一條蟲子啃噬殆盡,我要你看著自己慢慢死去!哈哈哈…………哈哈哈……」龍舒樂大笑著,眼淚都笑了出來,她站了起身,走出了茶社,不知去往何方。
落凡終於鬆了口氣,雖然這時已經不那麼疼了,可,她看了眼地面上一灘血跡,她就知道,她等不到蠱毒發作而死,今夜就會流血過多而死。
可是,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這樣默默死去的時候,那個小夢迴來了,她看了眼落凡,竟然幫她止血包紮傷口,就在那一瞬,落凡還以為她其實是潛伏在龍舒樂身邊的好人時,小夢突然陰狠了神色,狠戾道,「帶我去凡塵島!」
落凡一臉驚愕,戒備地看著她,「你到底是誰!」
小夢陰冷地笑,「我是誰?哼……」
又是一張**下,落凡看到一張滿臉刀疤的臉……她驚愕半晌,「你,你是二師伯?」
小夢冷獰地笑之後,「知道我是誰,還不帶我走!」
……
一路飛奔,一路披星戴月的趕路,小夢只偶爾給落凡喝點水,偶爾給她吃一粒藥丸,就這樣讓她拖著虛脫的身子,來到了斷魂崖!
那正是明月當空的時候,落凡虛脫地站在那裡,說道,「借笛子一用。」
落凡拿著笛子放在唇畔,勉強提著虛無的真力吹著清脆愉快的笛音。
過了一會兒,懸崖下傳來吱吱的叫聲,似乎,很是歡快。
轉眼間,一隻大白雕出現在落凡眼前,在她頭頂盤旋……
「雕兒,」落凡雖然虛弱,仍是高興地叫了一聲,大白雕配合的「吱——吱」應了兩聲,它看到小夢,似乎很是好奇,在小夢頭頂上盤旋了好一陣才離開。
落凡看著小夢說,「走吧。」小夢一手提著落凡縱身躍上大雕的背上,不一會兒,就到了凡塵島。
腳剛踏在凡塵島上,小夢靜默地站在那兒,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中一片哀涼,若是當年沒有大師兄,或是沒有小師妹,她也應該如落凡一般,無憂無慮地活在這島上,甚至永遠也不會離開這裡。
可,一想到大師兄和小師妹,小夢心中的恨再次燃燒,她怒盯著落凡,「帶我去那個賤人的墳墓!」
落凡知道自己無可拒絕,只能帶她前去。
藉著朗朗月光,落凡和小夢到了竹屋後面的梨樹林,此時,梨樹的樹葉都凋零的差不多了,又何況是她離開時盛開的梨花呢?她想,原來她已離開這麼久了!
樹林前,是一座墳,墳墓周圍的草已經枯萎,卻仍是擋住了墓碑。
落凡在墳前跪下,輕聲道,「爹,娘,凡兒回來了——」
小夢震驚地盯了落凡一眼,慌忙又驚恐地迅速扒開墳前枯草,只見墳墓上刻著三行字:
生能同衾,共此白頭!
死能同穴,共赴奈何!
夫婦如此,夫復何求?
這筆跡,多麼熟悉的筆跡啊!
是龍玄陌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夢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大聲地,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地大喊著,「你們還是沒能在一起!還是沒能在一起!哈哈——」
她的笑聲忽然止住,落凡看著她眼眸瞪大,表情凝滯,然後雙腿一軟地跪在了墳前,頭,重重地磕了下去,許久都一動未動……像是,在懺悔一般。
落凡看著小夢,然後眼前一黑,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