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本是英雄
送走了三師哥,牛黃惦念著今天的屠宰任務,匆匆從街上走過,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了:「牛黃,經過頭都不抬一下喲?還記得這小小的黑屋吧?」,是原來的鄰里趙大娘。
幾年不見,趙大娘明顯的老啦,斑白的頭髮也不梳,還是就那麼用清水隨便一抹,胡亂掖在頭上……唯有那雙眼睛依然亮晶晶的。
「早聽說你調到咱雙石鎮當官了,管老百姓的吃喝了。好呵,老天有眼呵,當年你一個人那麼辛苦住在這兒,還天天晚上讀書,我就說你將來有出息,看,這不是說准了麼?」
一旁的街坊都圍了過來,像看稀奇一樣圍著趙大娘,聽她擺過去的故事。
牛黃不好意思了,又惦念著門市,情急之下便牽著趙大娘的右手:「大娘,我們再去看看。」,順著那條熟悉幽暗的小巷,踱了進去。
黑幽幽的樓閣間還在,現在又重新成了房產公司一工區的材料間。材料間的門緊鎖著,牛黃湊近瞅瞅,裡面伸手不見五指,只聽見鼠們在裡面竄動的吱吱聲……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歌台舞榭,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綠草,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牛黃再殮息側耳聽聽,似乎聽見了過去的歲月,正向自己踏踏走來;
哦!那孤獨呼嘯的風雪之夜,那破啞遼遠的敲鑼之聲……
「趙媽,黑妹呢?」,那一大盅麻辣味特重的回鍋肉,直到現在牛黃還在回味哩。
「死啦!八二年生孩子大出血,用了幾千塊錢,大人和孩子到底都沒搶救回來,。」
牛黃怔住了,唇間驟然感到一股濃烈的苦味。黑妹,黑妹!願你安息!
趙大娘倒很開朗:「人死不能復生,別說她哪;牛黃,雙石橋的居民不好管哩,一點不對就要罵人罵大街呵,你要注意囉,別得罪了他們,像以前那樣害得你下放倒霉喲。」
牛黃感激的握住趙大娘的雙手,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搖動,搖動,再搖動。
出了幽黑的小巷,牛黃匆匆直奔屠宰場。
本來,為保肉類的新鮮,公司業務科安排從每年二月開始,一般都是晚上七點鐘開宰,;進入六月天呢,則是深夜十二點過後開宰。現在還是四月份,可因為食品公司保市場供應任務重,宰量大,業務科就統一安排提到下午五點開宰。
可是,現在怎麼了,屠宰場裡靜悄悄的,怎麼聽不到往日那熟悉的喧動和聲響?
兵法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呵,往日,只要到時間屠宰場燒燙池的抽風機一響,平日裡只有豬們哼哼嘰嘰聲和飼養員喝斥聲的宰場,立馬熱鬧起來。
宰場內,屠宰工們或三三兩兩的換著衣服;或慢騰騰的磨著已是飛快雪亮的殺豬刀;咬著煙捲走來走的找工具的,拎著長膠靴子起勁嚷嚷誰穿錯了靴子的;還有後勤的女工們圍在一起,邊串豬蹄筋邊相互告訴打聽,誰誰昨晚被老公打成了熊貓眼……
這一切混合著屠宰環節最前一道序的麻掛工那開動,關上,再開動調試提升機的轟轟隆隆聲,一齊飛向場外。
屠宰場外,更有一番景象:
竄來竄去的小販們擠成一團,見著任何一個與屠宰場有丁點兒聯繫的人,就拉著說著撒著煙,油膩膩的籮筐,背包或擔子擱置一地;
前來提貨的小卡車,拖拉機,板板車排成一排,不時響起司機們對插隊車的咒罵;而屠宰場附近的居民呢,則樂此不疲的三個一堆,五個一群的湊在一塊看熱鬧,隨便揀點極新鮮的還散發著熱氣的零碎肉條,骨頭或豬下水什麼的回去,喂貓餵狗,當然,也可以餵人……
可今天怎麼啦?
牛黃匆忙出現在通向屠宰場的小坡坡上,唰,在場所有人的眼睛立刻都向左向右向後向前齊步——轉,集中在了他身上,就像他們頂禮膜拜仰望經久的國際巨星駕到。
要說這人啦,也真是血肉之軀,會思所想的高級靈長動物,面對這眾星捧月般或讒媚或討好或深情或迷惘的眼光,沒有誰能不感到心跳,感到高興自得和由衷的滿足……更由此而讓許多人感到自己天生就是個人物,忍耐不住就猖狂起來,一步步朝牢房和刑場滑去。
牛黃同樣感到滿足和心跳。
民生資源的統購統銷和統籌安排,居然就讓食品公司一個小小的門市頭兒,如此牽動著百姓眼睛和社會關注;
中國,已經到了計劃經濟模式和大一統的行政干預市場手段被拋棄,新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靠經濟規律自動調節平衡控制市場需求的呼之欲出的緊要關頭。
難怪他就任後屠宰場第一次開宰時,面對這紛至沓來的眼光,竟一時迷惑不解:「這是為什麼?」;
也難怪公司內外那關於門市主任的民謠,傳得琅琅上口,如此讓人心馳神往。
穿過紛亂的眼光,牛黃匆忙跨進燈火通明的屠宰場。
人都在,水燒著,各就各位,但,第一環節的麻掛工卻沒在崗位。牛黃眼光向身為屠宰場大組長的羅娃一掃:「黑子呢?」
「病啦,請了假。」
「什麼病?」
「說是肚子疼,腦袋瓜子疼,手腕疼,週身都疼,爬不起不來啦。」
屠宰場三十幾號人,劃為屠宰組。屠宰組包括後勤小組——主要是婦女,負責宰後的豬蹄筋抽、曬和豬蹄殼;另含飼養小組,負責場地內宰前活豬的餵養。整個屠宰組在門市部的管理組織結構上,與負責市場銷售的營業組,負責生豬收購的收購組職能相同。
三個組之上,則是門市部負責財務和業務等管理的內務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