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交際,天氣變化很大。據說大雨阻隔了專縣的泥濘路,堆積如山的蛋們暫時運不出來。於是,繁忙的照蛋也就有了難得的空閒。
下午一上班,王熙鳳就組織大家讀報學習。不外乎都是承包哇,下海哇,責任制哇和向改革者步鑫生學習哇云云。大約個把小時就學習完了,大夥兒就開始東拉西扯。
現在牛黃們總算弄清楚了;公司照蛋組,其實就是一個人事中轉站。
這兒的人,三教九流,高低不平:什麼問題少婦和不良青工;什麼食品公司53年初成立時,就收留下來一直無法分配到基層工作的舊社會個體攤販或日小生產者;也還確實有公司準備委以重任,暫時留在組裡工作鍍金的培養對像……
難怪,人人工作積極,吃苦耐勞,聰明能幹!照蛋組一連奪得自實行獎勤罰懶的改革政策以來,三年無故事出全勤的先進班組獎金和鮮紅的有著漂亮流蘇的錦旗。
這一群人精聚在一起,表面風平浪靜,底下波瀾掀天;共同的利益將人精們緊緊地團結在一塊,煥發出沖天的工作幹勁和生產熱情;更改變著不斷加入的後來者。
眼下,大夥兒東歪西倒的坐在鬆軟的籮筐上,有一句無一句的閒吹。
那位老光眼鏡總是垂掛在鼻樑上的郭師傅,也就是舊社會的個體難販68歲了,據說是他原先的小小產業公私合營時被食品公司入了股,拿定息要拿到死的。眼下他慢騰騰的開了腔:「瞧這折騰的,現在不就是當初的分田分地?看嘛,有得瞧喲!」
小妹子菜蘭,睜著圓圓的眼睛望望他:「郭老頭又在開黃腔了,自己翻你的蛋喲,關你屁事?」,「屁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老郭像受了極大的侮辱,顫悠悠的坐直了腰。
牛黃們楞住了,誰也沒想到這個平時老態龍鍾的老頭,竟說得出如此豪言壯語。
「有責?有個鏟鏟個責。」,平時就不大說話的膀大腰圓的羅馬,熱情的支持著她:「這麼一個中國,你弄過來,我捏過去,全像玩泥巴一樣。玩來玩去,有權的人搞肥了成了萬元戶;無權的人成了無產者。昨晚上我瞅沒人,就揣塊石頭狠狠砸傷了老停在家門口擺顯的『桑塔拉』。那小子第二天早晨心疼得那模樣,哈,我敢打包票,他老子死了也沒有這麼心疼過。」
「不良青年,典型的不良青年。」雙手忙著織網線的王熙鳳抬起頭來,笑瞇瞇的點著羅馬:「難怪領導對你不感冒。還有臉說哩,閉上你的狗嘴,就憑這,菜蘭哪會看得上你?」
「你也可以成萬元戶呀」牛黃對他道:「下海去試試,不嗆水就能發財。」
「咱沒那個運,下海?誰都可以下海麼?還是在國營商業穩起保險。」羅馬啪地拍開一個碩大的鴨蛋,一仰脖子咕嘟嘟吞下:「安逸,清涼,去火又解渴。」
王熙鳳也捏起一個鴨蛋,仔細用圍腰角擦擦,再輕輕敲碎,一仰肚子,痛快的喝下。
「就鬥嘴巴?乾脆來打拱豬。」她瞅瞅庫房外:「大家聲音放小點喲,莫讓頭兒們聽見。」,一副毛了邊撲克摔在籮筐底上,幾個人坐了上去。
牛黃與週三互相使使眼色,剛想往外開溜,被王熙鳳叫住:「政治學習!政治學習!怎麼,不參加?瞧不起我們是不?二位大主任,要入鄉隨俗喲,別玩清高。」
羅馬興致勃勃的拎來一空桶,塞到一旁的水龍頭下一扭,嘩啦啦的放滿,舉起吃飯用的大磁盅:「輸了,一次一盅。不喝,誰也不許走,」他示威一樣揚揚自己滿是肉疙瘩的胳膊。
郭老頭輸了,王熙鳳輸了,菜蘭也輸了,毫無例外,每人一大盅清水,都咕嘟嘟喝下。
接著上的牛黃週三也輸了,不許搖頭,不許舉手,喝!一人一盅清水咕嘟嘟喝下,肚皮立刻鼓了起來。二人不服氣了,再來,又輸了!喝!還不許跑水龍頭。
接著又輸了的郭老頭到底上了年紀,望著羅馬舉在自個兒嘴巴邊的一大盅清水,實在喝不下去:「我,我撒撒尿,我要撒尿。」
「怕了?喊在坐的三聲爹或媽,就可以不喝。」羅馬笑逐顏開的叫:「郭老頭兒,敢不敢?」
根本等不及回答他的挑釁,郭老頭一手拎起短褲邊,趔趔趄趄的向一旁的水龍頭跑去。背著大伙就是好一通嘩啦啦,啦!
女同胞們都背著他笑著微微側著頭,牛黃還不太習慣這種氛圍,也隨著女人們扭過頭,望著明亮的庫房門口。他無意中回回頭,卻猛然瞪大了眼睛:羅馬背著大夥兒,正笑呵呵的掏出自家那玩意兒,衝著桶裡就是嘩啦啦,嘩啦啦……
完畢後,他還將撒著自個兒尿液的水桶拎到水龍頭下,重新放滿清水,抱著水桶使勁兒搖晃,再笑容可掬的重新拎回。
「再來,輸家不開口,贏家不敢走!再來。」
「嘩」牛黃禁不住一陣反胃,幾大盅已喝下了肚子的清水奪口而出。
四十四、地主之宜
見大夥兒笑夠了,牛黃才入鄉隨俗地慢悠悠回答:「灌水嘛,也可以,解渴!不過,加了營養的,我可不喝,我的營養已夠了。」
其他人聽了不解其意,漠然的打著哈哈,忙自個兒的了;唯有精怪的王熙鳳停下了手中的筆,瞪起眼睛,昂首想想,忽地一聲厲叫:「龜兒子羅馬,幹的好事兒,敢開涮老娘?」
「說些啥喲?沒有的事。」心中有鬼的羅馬,沒想到隔了二天還是揭發出來,當下瞪著牛黃,一面盡力狡辯。
「別看我,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知道。」牛黃繼續笑呵呵的:「王組長,你來一下嘛,我給你說個事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