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美人生 第3卷 三十六、風雨初停·四、
    牛黃欣喜地快步走攏,見空地上放著一架很少見的手提錄放機,正曼妙地唱著:「春季裡那個到了呀/滿山花開,滿山花開/小呀的那個小呀哥哥/踏呀嘛踏青來呀/踏呀嘛踏破鐵鞋青來/小呀哥哥呀/小呀哥哥呀/……」

    幾個年輕姑娘正與心上人手牽手的跳著,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人人臉色放光,歡喜異常;不少年輕人和中年人嘴裡輕輕哼著,腳尖悄悄的踹動、踹動……

    週三欣喜道:「喲,真的幹上哪?你跳不跳得來?」,牛黃搖搖頭:「還沒學,你呢?」,週三哼哼嘰嘰的用鼻孔回答:「我比你稍會一點。」便隨著音樂將自個兒的身子扭來扭去的。

    眾人正在高興,不防一個便衣衝了進來:「誰叫你們放的?想聚眾鬧事嗎?關掉。」,便衣高高的擼著衣袖,故意露出別在腰間的手槍和鋼銬,瞪眼朝眾人惡狠狠掃去:「散了,聽見沒有?快散開!」,眾人沉默地三三兩兩散去。

    那個年輕姑娘大約是錄放機的主人,一邊收拾機子,一邊咕嚕道:「什麼時候了,還不准人家跳舞?哼,狗!」,「你罵誰?」近在咫尺的便衣聽得一清二楚,盯住她:「你是哪裡的?」,「中國的,犯法嗎?」,「我問你罵誰?」,「罵它。」正巧一隻渾身骯髒的流浪狗跑出,「該死的走狗,你還不快滾遠點?想挨揍嗎?」

    姑娘拾起一塊石頭扔去,嚇得流浪狗汪汪的叫著夾著尾巴逃之夭夭,現場響起一陣哄笑。

    便衣唬著臉瞪著眼,咬牙切齒。

    公園的廣播裡仍在歡快的唱著:「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天也新/地也新/……挺胸膛/笑揚眉/光芒屬於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三十七、躇跚起步

    牛黃將星期天的情況,向揚老師做了匯報。

    揚老師聽罷歎口氣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這些年,行動上是自由了,可思想禁錮依舊,路還長著哩!牛黃呀,中國的下一步就在你們這代人身上了。」

    牛黃說:「老師,此話怎講?」,「我們老啦,認識和想法都老啦。說實話,我思想上的一半認為跳舞是應當禁止的:這種舊中國十里洋場上的東西,腐蝕性極強,人的革命意志都被歌舞昇平磨掉啦。而思想的另一半則認為跳舞是值得提倡的:試想社會節奏越來越快,個人越來越封閉,跳舞恰好是人們聯繫溝通的最佳途徑。古時的人們合樂而歌,手舞足蹈而樂……但那時的人沒有信仰、沒有目標也沒有……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暗究可哀!真不知現在應當怎樣才好?」

    牛黃卻由此堅定了學會跳舞的決心。

    這天,一個戴眼鏡的青年敲響了牛黃的宿舍門。

    「找誰?」牛黃好奇的打量著這個文質彬彬的青年。青年高高的個子,緊抿的嘴唇,一雙堅毅的眼睛嵌在瘦削的臉上。「我找牛黃先生。」,「我就是」,青年伸出了右手:「我姓朱字同感,本市華東大學三年級中文系的學生。」,牛黃趕忙讓進,又倒上一杯開水端給小朱。

    坐下的小朱打開黑書包,取出一本崑崙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文學專輯,翻開指著上面的一組詩問:「牛黃先生,請問這是你寫的?」,牛黃湊近一瞧,是自己新近發表的三首組詩《豹·荒原·海濱墓園》,便點頭道:「不錯,是我寫的。」,「寫得太好了,我是慕名而來。」小朱激動的說:「這組詩,無論從意境上還是手法上是一種創新,我讀了幾遍猶自歎不如。」

    牛黃謙虛道:「小朱過獎了,我只是一時興起罷啦。」

    小朱掏出一本厚厚的手寫本,遞給來:「牛黃先生,這是我近年的一些習作,請指點。」

    牛黃翻開一一讀下去,不錯,詩句慷慨陳辭,意境闊大深沉,只是,裡面憤世嫉俗的成份多了一些,追求詩之技巧和圓潤少了一點。「寫得好!思維靈動,別有風趣。」牛黃不由自主誇道:「課餘寫這麼多,不容易吧?」

    「還行。上什麼課喲?一上課同學們就分成二派爭辯,一派認為中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文化藝術都該徹底否定,中國現正處在舊文化藝術消亡,新文化藝術誕生的新時代;一派認為中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文化藝術不該徹底否定,中國現正處在舊文化藝術逐漸轉變,新文化藝術誕生向上的新時代。」,「你呢?」,小朱笑笑:「徹底否定派。」,「牛先生,那麼你呢?」,「我是逐漸轉變派。」,「不會吵架吧?」

    「我是想爭吵,可出於尊重牛黃先生,今天不吵,以後吵,行麼?」

    「行!」牛黃不禁笑了。

    二人惺惺惜惺惺,不覺月馳星移,大半個晚上就過去了。二人合衣就著一床而眠,夢中,牛黃聽見小朱在喃喃自語:「爸,咱家的牛兒跑啦,牛兒啃了人家的秧苗要賠哩,快拴住呀!」

    週三和二丫頭來了,一個有些羞澀的青年跟在身後。

    「周楓葉,咱工區寫小說的,非要我引來見你。」週三放下手中的網兜介紹道:「在《人民文學》上發過二篇小說哩,你們談談。」

    小周靦腆的向牛黃招呼道:「牛老師,您好!」,「請坐,別光站著。」牛黃招呼他坐下,二人慢慢深談起來。

    「……那天,我到屠宰場去買血旺,誰知殺豬的師傅以為我又是來找豬棕毛,便選了最好最長最堅挺的一小束豬棕毛遞過我,說再也不會像上次那樣被燈光一照就變軟變色了。我聽得莫名其妙,結果一打聽,才知道附近的烈士紀念館經常來找殺豬場要豬棕毛,放在裡面當作敵人折磨革命先烈的道具展覽……中國的歷史,多半是造假者們捏造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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