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風雨初停
牛黃下班時,碰到了年主任。年主任破天荒的對他笑笑:「小牛,下班啦?」,牛黃點點頭。「你住的那房子,習慣不習慣?」,牛黃一下注意到了年主任的關心,這可是近一年來的首次。
「將就吧,還可以!」牛黃雖然理解他但仍感到滑稽:黑不溜秋,密不通風的,一個大活人住了這麼久,你說習慣不習慣?「工區也沒辦法,沒有多餘的房。那些要退休的老師傅都一直沒法解決,你多理解吧。」看樣子年主任順路,一路並排與牛黃走著說著,一邊的師傅們都以詫異的眼光瞧著。未了,他停住腳步,望望牛黃道:「我往這邊走啦,小牛,黎明前是最黑最冷的,再挺挺,一咬牙就過去了。再見!」
「再見!年主任您走好!」
第二天一早,牛黃隨著師傅們到工區辦公室領了維修工條,正要離去,不防年主任叫住了他:「牛黃,你坐在外面凳子上等等,一會兒公司領導要電話找你。」,牛黃坐在外面大辦公室裡等著,忽聽見外面震盪的哭喊:「陶胖啊,你就這樣走啦?你好狠心扔下我一個人呀?嗚……」,辦公室裡人的都伸出頭去瞧。
只見人們都往從樓下那條破破爛爛的巷子湧去,陶胖就住在那兒。一會兒,有哭聲自遠而進,陶胖的女兒出現在門口:「嗚,我找年主任,我爸爸死了,讓他去看看。」
年主任出現在小門口:「死啦?什麼病?」,「不知道,昨晚他說他頭昏,一早就睡啦,今天早晨一喊,就……嗚!」
年主任煩惱的揪揪嘴巴下的鬍鬚:這事兒難辦哩。
陶胖不是工區職工,甚至連臨時工都算不上:原來的國民黨上校團長陶胖,春風得意時,江山易主,於是一下變成了無業流民。
苦了那才娶的二太太——X縣聞名的大地主千金小姐。可憐的千金小姐才嫁過來不到一年,就隨著落難的陶胖成了人民專政的對象。一番風吹雨打自不可說,最後連簡簡單單的生活也過不下去了。
陶胖一咬牙便當起了免費搬運工——給工區搬運磚塊水泥什麼的,不分春夏秋冬,自備的挑子赤祼的脊背,冬天一身涼夏天一身汗,無論師傅徒弟,隨喊隨到。全憑工區的頭兒或工人給點什麼吃什麼……
二十年這就麼過來啦!也是世道變了,前天街道辦來通知陶胖:政策變啦,對陶胖之流現在寬大處理了,取消原來的歧視和待遇,現一律視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被重新當作了人,陶胖高興之下,多喝了幾杯酒,就這樣在夢中幸福的離開了人世。
牛黃瞧在眼中,唏噓之餘,輕輕對年主任說:「以公司名義。」
年主任大喜,逐以區房產公司名義,親挽悼聯又在工區出納處借支了200元現金,和幾個老師傅一起,熱熱鬧鬧的送到了陶胖家。
陶太太,一位至今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噙著一汪淚水接過了,雙手拱奉在陶胖年輕時笑瞇瞇的像片前:「老陶啊老陶,這是區房產公司年主任親自送的,你高興了吧?你閉眼了吧?嗚……可憐的老陶陶胖喲,嗚……」
「爸爸!」
裡間辦公室的電話響了,響起年主任的吼聲:「牛黃,電話。」
牛黃接過,電話中是神氣活現的馬抹灰:「你的問題,很嚴重,十分嚴重。我給姚書記反映了,姚書記指示:牛黃寫出深刻檢查,什麼時候寫完什麼時候過關。」
「去你媽的。」牛黃聽得火起,罵了一句就將電話一扔:「你奶奶的,老子什麼也不寫,要關要殺隨便。」……
晚上回了宿舍,牛黃兀自憤慨,不吃不洗不開燈地往床上一躺。
爾後,起來打開燈抓起本書就讀。「……丕令日:七步內不成詩,否,猶殺之。植七步成詩也,詩日: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丕讀之滄然而涕下,逐令植平身,赦免之……」,牛黃一下扔了書本,想起六親不認的牛二……種種不順心的事湧上心頭,不禁熱淚盈眶,一下撲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驀然爬起,揮筆而就:
《關 睢》
在河之州草綠綠
關睢依然是
那一灣淺淺清清的古韻
峨冠博帶的平仄
被一枝長篙撐進
歸鳥倦飛的意境
沒有軟白修長的纖指
水之湄 悄彈出塞曲
只有楓林沉醉的身影
朦 朦 朧 朧
搖曳芳心無法安寧
到哪兒尋那不改的頰影
雲 是你的臉
風 是你的額
綿延千年的簫聲是你氣息
我青梅竹馬的愛人呵
今 宵
最怕夢醒
夢醒無汝
寥廊天涯人孤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