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搖搖頭:「唉,不要這樣說他,他是個苦孩子喲。」,二妹停住話茬兒,眼睛望著深邃的遠方,臉上透著一種沏骨的痛苦。
「狗娃的爺爺是地主,其父母便被劃為富農,儘管他家中一無所有;運動起,剛滿九歲的狗娃,居然也被劃為富農。其父母被造反派活活打死,臨了,還一把火燒掉唯一的茅草屋,說是對地主富農斬草除根。幸得只剩一條賤命的狗娃連夜逃了出來,才九歲的孩子呵……才九歲!龐大一個中國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二妹平靜的講著,彷彿在講述一個遠古的故事。
牛黃週三,不約而同地被她悲憤到骨子裡的平靜所感染,不由自主低下了頭,眼睛發紅。
「晚上我們早早的把黑子拴住!」牛黃摸出五塊錢,遞給二妹;週三也趕快掏自己腰包。陳二妹奇怪地推開二人的手:「幹嘛?還怕我沒錢?笑話,吃二條線的人,別的沒有就只有錢!」,「你有是你的」週三說:「老房鄰里和同學兄弟的真情實意,一定要收下。」
二妹感動了,眼睛有些濕潤。她咬咬牙:「好,我收下了。」便珍惜的把錢揣進衣服裡層衣兜。二妹再想想,脫下滿是灰塵的布鞋,從鞋子夾層取出一迭錢遞給牛黃:「請幫忙把這點錢轉給我父母,苦了他們!。唉,我上次回家害了幾個老人,真慚愧……好好的一家人,被弄得家破人散……這次走後,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見自己的朋友和親人?」
牛黃慎重地接過還帶著二妹身體餘溫的錢,心裡說不清是一股怎樣的滋味,只是感到一陣揪心的難受。
「就要走啦,難得見到你們,我哼一首歌給你倆聽聽。」二妹打破辦公室裡的沉寂,望著窗外的落日,輕輕地哼了起來:
「吃不飽來睡不暢/爹娘受苦兒挨刀/都說紅太陽當頭照/照來照去糟了秧/今天革命全砸爛/明兒造反人命喪/你鬥我來我鬥你/鬥得主席哈哈笑/夢裡滿是山河碎/醒來百姓怒火燒/鬼過的日子何是頭喲/老子盼/盼那龜兒子太陽快落坡/太陽落坡人歡暢/人歡暢/」。
第二天上午,當王所長拄著枴杖來所裡時,牛黃納納地向他匯報了昨日收容的女流民宋玉蓮,和在男五室住了好幾個月的陶狗娃,昨晚上房梁揭瓦片逃跑一事。
王所長並沒有太大的在意:「跑了?好,我看他二個怎樣跑的,還得怎樣乖乖地回來。外面可沒有二大碗飯菜供他白吃白喝呀!跑了好,好極啦。」,待王所長在辦公室坐定,牛黃為他泡上熱茶,才正色地說:「王所長,我早匯報過平房的瓦片爛了許多,急需換蓋,沒想到就出了這事兒,你看……」
王所長佯裝在用心喝茶,沒有回答,其實心中有點不安:牛黃打的報告,他很快就送到了市局,市局不敢怠慢,很快就批了回復,撥了款。現在,回復放在自己辦公桌的抽屜中;修繕款呢?小半作了家庭開銷,大半變成了五糧液或劍南春,在自己肚裡……
「這事兒先放放吧,聽說這段時間局裡也不寬余哩。」放下茶杯,王所長含混地打著哈哈,問到:「那個男廚工還幹得可以吧?我這幾天吃了所裡的飯菜,就再沒有肚疼。你們呢?」,見他茬開了話題,牛黃和週三也就放下了心裡的石頭。
辦公室裡充滿了快樂的歡笑。
十七、探監風波
春去冬來,屈指算算,二人到收容所支援整一年啦。再過幾天,二人滿18歲了。
王所長的鬍鬚被歲月浸泡得更斑白,牛黃週三呢,又長高了,還長出了高高的喉結。
這天,王所長喜滋滋的來到辦公室,進門就撒糖,嚷著快泡茶,泡特級花茶。
牛黃為他泡上一杯,拿起上海產的『大白兔』奶糖,欣賞著印製精美的糖紙。這年頭,這玩意兒就像肉呀菜呀煤呀煙呀的一樣,不多見。「王所長有喜事?進門就撒糖。」「我兒子工作啦,正式的,在公安局坐辦公室。還不是天大的喜事?」王所長得意地告訴二人,又隨口道:「不容易喲!現在像你們這樣十七、八歲的小青年,滿街都是,要找個正式工作難呢!你倆不著急?」,
真是:人一得意,就不管別人如何?牛黃週三果然現出彷徨不安。
是的,現在儘管風光,但只是支援和暫時的。十八歲的大小伙子啦,總不能還呆在家裡吃爸媽呀。可工作呢?牛黃想起臨來支援時杜所長的話,也不知他的許喏當真不當真?
「哎呀」,牛黃猛一拍腦袋:又一個多月啦,竟沒和杜所長通電話一次。他在心裡罵著自己,忙慌慌的抓起了話筒。
話筒裡傳來杜所長熟悉的聲音:「我是杜威,你是哪個?」
「杜所長,您好!我是牛黃呵。」,「好,我是好!好你個牛黃的頭,個多月電話也不打,忙些啥?」,「忙?有點忙。」牛黃有些打哽。「有點忙?恐怕今後你得更忙。」杜殺親妮的說:「我正想跟你打電話呢,沒想你小子先打過來啦。」,這麼巧?牛黃一怔。
「現在有個好單位招工,正式的,我正考慮送你去呢。小子,去不去?」杜殺提高嗓門兒問:「不去,可就怪不著我吶。」,還有不去的?牛黃忙亂的回答:「要得,要去。」,「那馬上我就打電話調你回來。」
牛黃忙瞟週三一眼,放低嗓子:「就,就只有一個名額?」,「嘿,這種好事兒還有多的?」杜殺在話筒那邊戲謔:「你可真講義氣!自個兒都脫不了手,還要管別人?要不,這次讓週三去,你再等等也行?」。
牛黃遲鈍道:「要得!當然!不!」
「哈哈!媽的,自古富貴無朋友,錢財無親戚,你也一樣呵,哈哈!」杜愉快地大笑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