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你說誰?好臉皮哩,自個兒紅都不紅一下。」,「你臉皮才自個兒紅哩,哪個晚上想男人想得睡不著覺?哼哼嘰嘰的發賤音?」,「誰想男人了?你這個騷婆娘,我撕爛你這張臭嘴。」,「你試試」,「你以為我不敢」,「啪」,「呯」,「嘩啦啦」。
牛黃和週三衝出了辦公室。
姚招娣和女工正相互扯著頭髮,躬身打鬧著。
一個煮飯兼燒湯用的大銻鍋,倒扣在地上,案板上理好的大白菜灑落一地。「住手」牛黃大喝一聲,分開二人:「反了天了,居然敢在所裡打架?活膩啦?」
二個女人被分開後,都低下頭匆忙理著被撕開的衣服,一下被吹鬍子瞪眼的牛黃嚇住。「是她先騷言騷語的罵我」女工忍住眼淚指著姚招娣,「放你媽狗屁」姚招娣氣勢洶洶的也指著她:「是你先惹我」
「猖狂」週三大喝一聲,對指手劃腳的姚招娣怒目而視:「管教來了,你還這麼凶?真反了你了?」,姚招娣低下了頭,嘴裡仍咕咕嚕嚕。
「你咕嘟什麼?」牛黃看在眼裡:這個姚招娣夠嗆的,當著管教尚且如此,背地裡還不知怎樣?看來,十有八九是她壓著女工……牛黃有些後悔當初把她提出來煮飯。
他看看表,離中午10點半的開飯時間不遠了,現在換人已來不及。「管教也不能不公平。」沒想到姚招娣居然抬起了頭,望著牛黃:「明明是這個騷婆娘先招惹我嘛。」,血,幾乎衝上了牛黃腦頂。他咬緊牙關問:「你想幹啥?」
「我一個窮老婆子幹得了啥?我不幹這煮飯的事兒得啦。」說著,她竟自顧自的走向收容室,一邊走,一邊解下身上的圍腰,狠狠地扔在地下。
「她從來不洗菜不淘米,就直接下鍋,說是讓管教也嘗嘗窮人的滋味。我說,她就凶我。」女工紅腫著眼睛繼續揭發。牛黃想起剛才王所長說的肚子疼,一陣噁心,差點兒嘔吐。
「站住」,姚招娣一怔,停下腳步回轉身:「王所長!」,討好的笑容浮現在她臉上。
「你進來有幾個月了?」王所長不溫不火的問。
「七個月」,「七個月還這副脾氣?沒改造好嘛,啊?到看守所裡去吧,我這兒不養長脾氣的流民。」,「給就近的派出所打電話,請求支援,馬上來人送姚招娣到市看守所。」,週三跑去打電話,姚招娣呆若木雞。
牛黃注意地盯住她:只見她臉色由黃變白,嘴唇哆嗦著,眼睛恐怖地瞪起……終於,她哭著喊了起來:「我不到看守所,我死也不到看守所去,我家裡還有三個孩子啊!你們、你們太陰毒了。」
整幢平房都聽見了她的哭喊聲,可沒人理她,四週一片沉寂。
看著派出所來支援的著裝民警押走姚招娣,不知咋的,牛黃心裡並不好受。
他瞧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正關在市看守所裡的黃五,想起了差點兒被關入看守所的鮑玉蘭……忽地又想起紅花廠一位醫術精湛人緣極好的高醫生。
高醫生去年因受一樁現行反革命案的牽連,蒙冤進了看守所裡的情景。據說,高醫生被公安深夜堵在床上抓捕,當場就捆成了一個棕子,「呯」地一聲就被扔進了軍車。幾天後家屬獲准去市看守所探監,回來哭成一團:據說高醫生在看守所裡,被「室友」踹斷了四根肋骨,頸項上掛著沉重的糞桶,像狗一樣在牢房裡爬來爬去,舔「室友」的腳尖,還被迫大聲叫「爸爸」……
好在大白菜已煮好,稀粥也熬好,勉強應付了流民的開飯。牛黃再不敢吃廚房的飯菜,也不好跟王所長說,便與週三掏腰包,讓女工上街端來飯菜並為王所長捎帶回一瓶紅星二鍋頭。精明的王所長豈能不明白此中道道?沒說什麼,飯畢,點撥道:「選個老年乾淨一點男的進廚房,作為女工下手,女工提為廚師。」
「男的愛偷吃東西。」牛黃悶悶道。「偷吃東西?」王所長哭笑不得,伸出手掌搖搖:「吃得完嗎?國家的。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除了偷吃,他就惦念著那事兒,懂不懂?」,見二個似懂非懂,王所長快樂的「嘎嘎嘎」大笑起來。
第二天下午四點多鐘,送流民的人拍響了大鐵門。
週三耳靈,從桌子上一躍起,直奔外面。黑子狂叫跟在他身後。
牛黃從桌面上抬起頭,揉搓著迷糊的睡眼打著哈欠也站起來。王所長吃完中飯就走了,作為副所長,接待來人與收容流民,他得出面。剛拿出《收容登記》簿、扭開鋼筆,週三一步跨進來:「來了,來了,快點!快點!」。
牛黃奇怪的瞅他一眼:又不是才搞收容,慌慌張張的幹嘛?思忖間,來人和被收容的流民也跨進了辦公室。牛黃穩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下意識的一抬頭,在著裝民警的押送下,幾個衣衫不整的男女流民中,竟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陳二妹!
二妹穿著件肥大而蓋過屁股髒兮兮的灰藍色勞保服,頭髮撂成一團朝額頭搭拉著,蓋住了大半個臉,臉上和雙手黑黑的,走路慢慢吞吞,咋一看,活龍活現一個四十好幾病懨懨的中年農婦。儘管她煞費苦心的化了裝,但作為自小一塊長大的老房鄰里和同班同學的姐姐,牛黃週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陳二妹顯然也認出他倆,驚愕之餘,一絲不易查覺的微笑,浮上她嘴角。
三個人的心都狂跳著,迅速辦好了接人手續,待所有的流民都關進了收容室,送走押送的民警後,才倚在椅子上,鬆了一大口氣。
牛黃和週三相互瞧瞧,誰都沒開腔。
過年時,公安人員圍捕陳二妹的情景又出現在他們眼前,「公安部通緝犯」六個字沉甸甸地壓在二人心上。沉默中,又互相瞧瞧,還是誰也不說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