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進帶著兒子寶珠,跟隨女兒東方巧兒,以及還沒有得到女兒親口承認的客李祺,遠離家鄉,來到濱海市,已有一月有餘了。時值盛夏,天氣酷熱,又沒有一個稱心的好去處納涼,曾經夢想的一份悠閒的工作也無有著落,每日要麼把自己封閉在半空中幾十平米的狹小空間裡,上夠不著天下挨不著地,要麼乘坐電梯到樓下小站一會兒,先前的新鮮感早已蕩然無存了,所有的只是與日俱增的百無聊懶和寂寞無趣。
又因由於他的存在,女兒更加的辛苦了,既要幹好工作,又要給他和寶珠洗衣做飯,還要見縫插針的學習,每天夜裡一點之前沒有睡過覺,次日天不亮就又起床了,就算女兒的身子骨是用鋼鐵做成的,照這樣下去也會垮掉的。此外,由於是夏天,身上穿的衣服都比較單薄,即便是父女、姐弟,因都是成年人了,在這麼一個小小的空間裡出來進去,也存在著諸多不便。
女兒又堅決不同意換一套大一點的房子,也不捨得安裝一個空調,一日三餐也多是清茶淡飯,這樣做只為了節省開支,早一天還上欠下司馬宇飛的巨款。有時候,李祺出於好意以及對他的尊敬,請他下館子,或者四處遊玩,也不被女兒允許。他明白女兒的心思,女兒不想欠他太多人情,不想把自己逼進賣身還債的死胡同。
李祺的姓氏也是鬧心的一個因素,他不願為了使他不再因為「李」字想起李石滾而更改姓氏。為此,他和李祺爭執過,女兒也和李祺鬧過彆扭。女兒說:「我為了你,能把名字改了,你為啥就不能為了我也把名字改了呢。」李祺回道:「你改名字,是你自願的,是你想要忘掉過去。我沒有想要忘掉的過去,也不是出於自願,你不要強迫我做我不願做的事。很多你不願做的事,我就沒強迫你做嘛。」
還有兒子寶珠,雖說靠了李祺的關係進入了公司,可是啥都不懂,啥都不會,又不像女兒那樣刻苦學習,也不好張嘴向人家請教,凡事都是自己瞎琢磨想當然,進公司的時間不長,做下的錯事倒是不少,如今在公司就是一個吃閒飯的人,每日除了抱著大部頭看再也沒有別的事了,沒人看得起他,沒人願意搭理他,為此李祺犯難,女兒做愁,他還不聽勸說,脾氣一天比一天見長,竟然能夠跟他頂嘴使橫了,讓他呆在這兒,只能是女兒的累贅。
另外還有,自打到了這兒,他一直懷著一個心願,跟李祺的父母見個面,把女兒的終身大事敲定下來,了卻心頭的一塊心病,卻始終不能如願。跟女兒說,她說人家是富豪,咱們是老百姓,泥腿子,窮光蛋,門不當戶不對,不要老是想著攀人家那高枝,攀不好掉下來會摔得很疼的。跟李祺講,他倒是答應安排時間讓他和他父母見面,可是這時間一直沒有安排好,再問他,他便說女兒不讓,又說應該尊重女兒的決定,等女兒覺得時機成熟了,到了應該讓雙方父母見面的時候了,不用他來催,他父母自會提著禮物來看他,卻不知道為了此事,李祺跟他父母幾乎生分起來了,原因是李善和雲錦都不同意李祺跟巧兒處男女朋友,更別說娶巧兒為妻了,不過作為普通朋友,他們還是不加干涉的。
最近還常常做夢,一閉眼就看見了村裡人,看見了黃燦燦的麥田,青枝綠葉的樹木,香噴噴的黃豆、棒子、芝麻、綠豆,還看見了老伴兒,她總是哭,一個勁的哭,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說家裡沒有人了,就剩她自個了,房子不知被啥東西打了一個洞,往裡面灌水,也沒有人給她修了,衣裳破了,鞋子丟了,手裡沒錢了,想吃餃子了,被人家欺負了,回到家裡總是四門大鎖,叫誰誰不應,渴了連口水都不得喝,孤孤單單淒淒冷冷,咋都那麼狠心,就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不管不顧了。
種種跡象表明,各種因素顯示,他不適宜於再在這兒待下去了,兒子寶珠也應該離開這兒,讓女兒一個人在這兒努力拚搏,讓女兒有更多的時間學習,有更多的精力工作,讓女兒少兩個負擔,少幾分操勞、開支和憂愁,多一些輕鬆、安靜、舒適和存款,讓女兒吃好飯睡好覺,把身子骨保養好,女兒是他的將來,是他的希望,是兒子未來生活的保障,為了這將來、希望和保障,他必須在有生之年默默地鼓勵、支持、呵護女兒,讓她盡快的打拼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而不是在這兒給女兒添累。
想得清楚明白之後,他做出了決定,帶著不成器的兒子,離開女兒,離開這繁華喧囂卻不適合他和兒子的大都市,回到自個家裡去,繼續耕種田地,收割莊稼,做回老實本分的農村人,將田地的收穫留下夠吃的,其餘的全部賣掉,換成錢,存下來,替女兒分擔一些欠賬,還要餵豬養羊,還要飼養雞鴨,還要多種蔬菜,最好也弄個塑料大棚,兒子識文斷字,大部頭都能看懂,種菜的書也應該能看懂,有不懂的,可以去問劉超,兒子還能寫文章,在報紙雜誌上發表了,有稿費。總之,在農村也是有前途的,也能掙到錢,生活也不緊張,環境也很清靜,還有人說話聊天,也能下象棋吹笛子拉弦子了。
然而又覺得才來到大城市一個多月,離開村莊時也給村民們留下了一個不再回去的架勢,就要收割的麥子都不要了,前所未有的搞了一個田地競租會,讓所有人都見證了他自此拋卻田地的決心,讓所有人都羨慕、嫉妒了他從一個莊稼漢搖身變為城裡人的幸福、自滿和得意,如今猛然間又回去了,把田地又從瀟湘手裡要回來了,她可是在竟租會上跟十幾個大男人經過激烈的爭奪才剛剛將田地租到手的,跟她要回來了,不但她空歡喜了一場,而且村民們也會說他是個沒有信用的人,在背後戳他的脊樑骨,嘲笑、諷刺、挖苦他,後悔當時太魯莽了,沒有經過細緻的思考,以至於如今就要落個笑柄在村民手裡了,大人小孩都管指著他的鼻子笑話他了,悔不該一聽說要到城裡來生活了,就忘了自個姓啥了,至少也應該給自己留下一個選擇的空間,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別急慌著把田地租出去,先到城裡生活一段時間,中了就留下來常住,那時再把田地租出去,不中了就拿腿回家,如果是這樣,哪裡還會有現在的尷尬和猶豫,只是和女兒的身體比起來,和女兒的幸福比起來,和無處可去的無聊、鬱悶、煩躁比起來,那些尷尬、難堪、嘲諷、取笑,又算得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