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霾如蓋,彷彿這些日子的雪還下得不夠痛快。尉遲少卿和他的三千弟兄埋伏在吳山西北麓一處挖好的雪窠下,靜靜等待著。
這會兒開始起風了,風捲著不實的積雪像細小的石粒一樣打在臉上,生生地疼。本來他們作為守城的一方,還可以抵擋一陣虞越大軍的攻勢的,可是大家心裡都明白,這樣耗下去不是長遠之計。
後來,也不知道是那個監軍大人太閒了,還是他另有打算,居然提出要趁夜帶一百人去襲營,說若是僥倖殺了那個護國將軍雲景,那麼之後再戰,或許就還有一線希望。
當時玄太尉聽完並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看著監軍大人的眼睛,似乎想知道他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可是最後,玄太尉只從那雙眼睛裡看到閃爍著的鋼鐵一般的堅硬,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尉遲少卿覺得這有些太冒險了,他很不贊同。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玄太尉居然同意了,而且還讓尉遲少卿帶著三千人馬埋伏在通往左丘的一處山麓下,給他們撤退時做掩護。
選在這個地方,是因為這裡路窄道滑,不宜大批隊伍通行,騎兵到了此處便會失去優勢,而山的坡度卻可以為弓箭手提供極佳的位置。
天已經大亮了,可還是沒看到半個影子。不會是失敗了吧?尉遲少卿心裡閃過一絲不安。
「尉遲少將軍,好像有人過來了!」趴在身邊的一個年輕的戰士說道。
尉遲少卿略抬眼看向右側,確實有一個藏青色的人影在緩緩朝這邊走著。許是頂風的關係,那個人一直用手拉著風帽,整個前臂都擋在面前。儘管看不到臉,卻也能判斷出他是一個成年男子。
尉遲少卿皺了皺眉頭,比了個手勢示意按兵不動,等著那人過去。雖然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在這戰時趕來洛國,可是看起來卻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就只像是個普通旅人而已。不管他是誰,來做什麼,尉遲少卿都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打草驚蛇。他再一次將半張臉埋進雪裡,怕呼出的白氣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那個人終於走近了,緩慢地通過了這條路。有那麼一瞬,尉遲少卿覺得那人似是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因為他遲疑了一下。可是他並沒有停步,也沒有四處看,只是攏了攏袖口,便繼續前進了。
尉遲少卿握刀的手本已經麻木,可是在那一瞬,他的手心居然有些出汗。他在想若是那人發覺了異常,是殺還是不殺?而最後,那人並沒有給他做這個選擇的機會。
在那個人還沒走出尉遲少卿視線的時候,便聽到與之相反的方向傳來催促馬匹奔跑的聲音:「駕!」
來了!尉遲少卿緊緊盯著跑來的那隊人馬,準備著發號施令。
此時,洛庚陽帶領的那一百人還剩下大約六十個。雖然這次沒砍下那個赫赫有名的護國將軍的腦袋,卻也燒了他們一大部分糧草,還順便宰了那個那天在卞安城上欺負蕭雲翾的參領。如此算來,並不算虧。不過,出乎洛庚陽意料的是,那個護國將軍居然派了一萬人的大軍追殺他們一百人。
洛庚陽不知道是該感歎那個雲景心眼太小,脾氣太大,還是該感歎被一萬騎兵追殺太刺激了,反正他現在只能一邊躲避身後飛來的羽箭,一邊不斷催馬快跑。
其實雲景並沒有洛庚陽想的那麼惡劣,雖然他得知糧草被燒確實有些震怒。不過在何鉞認出為首的是洛庚陽之後,雲景便極有興趣要拿下洛庚陽的人頭,打算丟給縮在卞安不出來的那個玄羽,看看他是不是還能繼續淡定下去。雖然對付一百人根本用不著派出一萬人,不過以防有詐,也為了能夠更加穩妥地拿下洛庚陽的腦袋,他還是毅然決然地把這個任務派給了自己的侄子雲祿。
不知道洛庚陽知道了雲景的意圖會不會開心。因為這樣一比較,他的腦袋遠比那個護國將軍的腦袋值錢。可是此時他根本沒那個心情去想這些,他只是在擔心,埋伏的那三千人馬要怎麼才能攔下這一萬人。現在通知他們撤離肯定是來不及了,看來只能靠運氣來賭一賭了。
前面就是事先商量好的埋伏處了,洛庚陽他們略微放慢了馬速,怕速度太快踏在剛下過雪的冰面上會連人帶馬一起摔倒。這麼一放慢速度,便又有三五個人中箭。
追趕洛庚陽的虞越大軍漸漸近了,整個地面都因為馬匹的奔馳而震動著。尉遲少卿看準時機猛地一拽,便拉起了先前埋藏在雪裡的絆馬索。
接著,有連續的馬嘶聲傳來。衝在最前面的幾匹戰馬翻倒在了地上,而緊隨在後的馬匹因為速度太快,無法停下,不是將倒在前面的人和馬當成踏板一樣踐踏過去,就是跟著摔作一團。一時間,驚呼聲,咒罵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在他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尉遲少卿已經帶著戰士們從雪窠裡跳了出來,揮刀砍向離自己最近的馬腿和馬腹。由於這裡的道路並不是很寬,所以有千餘虞越騎兵都擁堵在這條路上,動彈不得。
「前面有埋伏!」不知道是誰高聲喊了一句。
此時,洛軍埋伏在山坡上的都統已經下令放箭了。箭是朝著虞越軍尾部的天空射出的,這樣既可以避開自己人,又可以攪亂敵人。
雲祿大駭,急忙命令退兵。他方纔還一直在想著伯父真是派了個好差事給他,因為只要殺了那個洛國的皇戚便是大功一件,回去一定會加官晉爵。誰料,這麼快美夢就破滅了。居然會輕易就中了人家的埋伏!可若是就這麼回去,等於是丟了雲家的臉,那還不得被伯父亂棍打死?
雲景是出了名的治軍嚴謹,所以他帶出來的隊伍也算得上一流。雖然乍開始因為這突然的襲擊顯得有些方寸大亂,但是很快,這支龐大的軍隊便有序地撤了出去。回頭看去,埋伏的洛兵只有區區三千人,而就方纔那麼一會兒工夫,虞越軍就已經損失了一千多人,雲祿覺得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於是他下令一定要將這三千人的腦袋全部砍下來,只有這樣才能彌補他一時疏忽大意犯下的過錯。
洛庚陽勒馬回望。他看到身後自己剛剛跑過的那條路上,虞越軍連人帶馬已經密密麻麻倒了一片,可是他卻沒感覺有多欣喜。他帶了這三千多人出來,可是如今想要盡數返回是不可能了,對此,他需要承擔起全部的責任。
「監軍大人?」負責保護洛庚陽安危的一名小將輕聲喚了一句,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停住了。
「駕。」洛庚陽並沒有理會他,而是驅馬折返了回去。他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把這些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士們扔在這裡,自己一個人回去。
「監軍大人!」那名小將大聲喊道,可是已經來不及阻止了。他只好也調轉馬頭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