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著傾顏殿的碧瓦飛甍。淳子卿嬛坐在殿內的紫檀木椅上緩緩翻看著手裡的奏折,時而用硃筆在上面圈圈點點寫著什麼。一旁的龍涎香沿著鏤花的鎏金香爐蒸騰而出,纏繞著爐頂的金龍。
姜嫿,現在應該稱為淳子嫿,進來時正看到淳子卿嬛閉著雙眼揉著睛明穴,似是很疲倦了。
「母皇。」淳子嫿沒有行大禮,只是淡淡地喚了一聲。因淳子卿嬛曾有口諭,在傾顏殿可以不行君臣之禮,當然這口諭也只是下給淳子嫿一個人的。因為這裡除了她們母女二人,便只有來打掃的宮女可以進入。
「嗯,你回來了?」淳子卿嬛也沒睜眼。
「……」淳子嫿也沒做聲,低頭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像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剛好,馬上就要端午了,本來我是命姜丞相主持的,既然你回來了,就由你親自選吧。」明明是在說著自己女兒的婚姻大事,何況又是瑯嬛未來國主的婚姻大事,淳子卿嬛的語氣卻那麼平淡且不容拒絕,好像只是在告知一個事實而不是在徵求對方的意見。
「這算是吾皇恩典麼?或者是出於對我爹的愧疚?」淳子嫿嗤之以鼻。
「放肆!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你可還把我這母皇放在眼裡?」淳子卿嬛隨手扔下手中的奏折,厲聲斥道。
「難道不是嗎?若不是你內心有愧,做什麼時時來這傾顏殿?他活著時你連個名分都給不了,等死了你才念起這個替你傳宗接代,苦苦愛了你一輩子卻無慾無求的男人的好麼?既然皇帝是天,妻主是天,你已經是這瑯嬛國的天了,可是你卻連最簡單的幸福都給不了他,現在你依然這麼對我,卻還故作皇恩浩蕩的將選擇的權利交給我,可惜從最開始,那裡就沒有我要選的人!」此時的淳子嫿如同休眠的火山突然爆發,一直以來的複雜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一股腦兒的噴發出來。
淳子卿嬛被氣得有些發抖,但是很快又換上了帝王冷情冷血的面具:「那你想我怎樣?昭告天下追封他為君後?然後讓我們皇室受盡天下人的恥笑嗎?」
「難道他不配為君後與你並肩而立受萬人景仰嗎?是啊,皇室的尊嚴,你們一代代就是為了維護這個所謂的尊嚴,將自己最親愛的人葬送在這與世隔絕的一方天地。卻不知你們只當他們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可他們卻當你們是生命的全部!」淳子嫿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她想到自己也會像她們一樣重複著同樣的悲劇,心裡就一陣寒。
「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去是不去就隨你吧。」淳子卿嬛疲憊地靠在一旁的軟椅上,不再說話。
「兒臣遵旨。請恕兒臣先行告退。」淳子嫿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君臣之禮,轉身就要離開,卻聽到身後的淳子卿嬛說道:「你也莫費事去尋他,到時候他自會回來。」
待淳子嫿掩了門離開,淳子卿嬛才喃喃道:「顏,你看你替我生的好女兒,都快把我活活氣死了。這脾性比我當年還要更壞,怎地一點兒也不像你呢?」她一邊說著,一邊來回撫摸著軟椅上的大紅金絲絨圓墊,看著撫摸的地方變成深紅,又變成略微發白的亮紅,溫柔的眼神似能滴出水來:「你看她對你多好,從來都只喚你『爹』,而不是父君,可是卻從未喊過我一聲『娘』。『母皇』和『兒臣』不都是母和兒在先,皇和臣在後麼?為什麼我們母女二人就生分至此?就連剛才她都把我的話當成了旨意。唉,一聲『母皇』,感覺就跟坐在國主的龍椅上一般讓我心涼啊。」
無論是離開的淳子嫿還是獨自對著空氣說話的淳子卿嬛,誰都沒注意到樑上坐著的何少炎。傾顏殿不許其它人入內,看上去沒人把守,實際上很多暗衛。但是避過那些暗衛的視線,此時的何少炎還是自信做得到的。所以他堂而皇之地當了一次樑上君子。雖然沒偷錢,沒偷物,但是有偷聽。
這算是兩代人的悲哀,還是皇家的悲哀?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只有對與錯兩種判斷,有些太過複雜的已經無法,恐怕也無力去述說了。何少炎多坐了這麼片刻,就聽到了淳子嫿永遠也聽不到的話,可是即使讓她聽到了,又能改變什麼?只會更加悲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