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題什麼字不好,非要寫那麼一句,真是一語成讖。
何少炎提起酒罈一口氣灌了半壇,許是喝得過急,嗆著了,便止不住咳嗽起來。酒水撒在胸襟上,倒是顯得那青衫越發明艷。他也不去擦拭,就著袖子在嘴上一抹,接著又喝完剩下的半壇。
酒肆的酒大多是摻了水的,無奈何少炎無論前世今生都是滴酒不沾之人,像這般牛飲,少頃也有了醉意。兩罈酒下肚,何少炎便覺得兩邊太陽穴處有什麼東西往外一鼓一鼓地跳著,然後腦漿也像結了塊一般,任他怎麼按揉也無濟於事。
想要買醉,卻換到個頭痛,雖然難受,意識卻越來越清醒,於是那些前世的,今生的,一幕幕,無論是被藏在心底的還是選擇刻意忘記的,都趁著這會兒一股腦的湧了上來。
「浮世生涯一轉蓬,今日韶顏,明日衰翁。」何少炎記得曾經用「韶顏」當筆名的時候,一個原因是因為和自己的名字讀音相似,一個是用那句詞來自嘲,不想今日倒真成了名副其實的「衰」翁,真的很衰,非常衰。
何少炎鋪開一張宣紙,用青玉鎮紙壓住一角,然後開始磨墨。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要作畫,就像李白喝了酒就會詩興大發一樣。
幾筆勾勒出一個女子的輪廓,只是轉身回首的一個動作。然後用墨,水,朱墂層層渲染,不一刻一襲玄紅嫁衣就躍於紙上。其實葉挽情的婚服是錦綺羅縠繒,采十二色,重緣袍。何少炎一時調不出那麼多色,只好以紅黑二色代替。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空懸著筆,筆鋒頓在紙面上,遲遲不落。
一滴墨落在了畫上,何少炎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團墨在女子的臉上暈染開來。忽然覺得葉挽情的臉也隨著那墨模糊了,她那時的無奈,悲傷,幽怨,一下子那麼遙遠,無論怎麼努力回憶都看不清楚。
恍惚又看見她如蝴蝶般翩舞而來,然後翻飛旋轉而去,一會兒停在葉家的院牆之上,一會兒飛入盛放的花叢之間。忽而換了一身男裝,突然從後面拍他的肩膀,趁他微愣時朝他擠眉弄眼做著鬼臉;忽而著淡綠羅裙,坐在鞦韆上,不斷催促他再將鞦韆推得高些,又在真的蕩高時輕呼一聲,然後咯咯咯地邊笑邊嗔怪他太壞了;忽而又是月夜,兩人並排枕著手臂躺在屋頂,聽她說著幻想的月亮下方那處會是什麼樣的地方;忽而又是兩人偷偷去逗那只叫小白的狗,誰知它那麼凶,一口咬壞了她的裙擺,嚇得她爬到牆上又爬上房,因為太高了下不去,只好高聲喊著他去下面接著她;忽而她一襲水紅的嫁衣,臉頰塗著嫣紅的胭脂,眉間點綴著殷紅的硃砂,指甲染著艷紅的鳳仙花汁,那麼美,卻又那麼憂傷,他還來不及說話,她已經轉過身走遠了。「挽情!」他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她一回身,卻是前世的葉晚晴。水紅的婚服不知何時變成白色的婚紗。她帶著一絲不耐和厭煩看著他說:「我們已經不可能了,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放手呢?這樣糾纏下去有意思嗎?」是啊,有意思嗎?他緩緩鬆開了手,看著她在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