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勞抵抗著的北地戰士,被越來越多進入戰陣中的鐵甲軍,分割包圍於數十個狹小地域,緊接著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僥倖從車盾陣夾縫中逃出的騎士,剛一出陣便是如林的鐵戈長矛捅來,長度逾丈的鐵矛,將這些漏網之魚一個個挑上半空,然後戲謔般的甩來甩去,等到耳中再也聽不到淒厲的慘叫,才隨手把屍體拋掉。
這些剛才還在陣中的長矛手,如今只不過充當一個撿漏的角色。
隨著剛才繞陣而過,抄北疆軍後路的兩支騎兵開始繞陣遊走,尋找漏網者,這場海浪與礁石的碰撞之戰,以近五萬的北地雄師灰飛煙滅,迎來了一個一面倒的結局。
慾望催人奮進,有時候卻會傷人。
此時,正漂浮於高空,靜靜的俯瞰著戰局發展的姜雷生,忽然笑了。
他笑,不是因為下界已經收尾的戰局,無論下面發生什麼,他也不會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下界的勝勝敗敗,對他而言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與他毫無關係。
他笑,是因為看到引雷金鷹,正在眼前笨拙的晃動著雙翅,想要學他浮空不動,卻一直不得要領,只能滑翔著圍著自己飛來飛去,不時委屈的衝他點頭,低低悲鳴著。
望著引雷金鷹忽高忽低的從眼前晃過,姜雷生心中竟升起了一股羨慕的感覺,從小他就喜歡鳥兒,喜歡靜靜的看著天空中翱翔的雄鷹發呆。
他一直想來生做一隻鳥,一頭鷹,想體會那種翱翔天地之間,俯瞰蒼茫大地的抽離感覺,可以遠離世俗煩惱,無拘無束,迎著風,自由飛翔。
道家言,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紅塵中的煩惱,七情六慾的折磨,或許就是濁氣淤積的產物,也或許正是內心中成為飛鷹的渴望,才讓姜雷生天性近乎道。
姜雷生對下界逐漸隱去的殺伐聲,充耳不聞,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試著用自己的心靈,去接近引雷金鷹的心靈,試著去體會一種對小雷再平常不過,對他則萬分新鮮的感覺。
正苦著臉在姜雷生身旁來回晃動的雷鷹,銳利的鷹目慢慢呆滯起來,緊跟著一愣,忽然嘎的一聲厲鳴,雙翅猛顫,掉頭飛遠,不多時,側身轉了個圈,又飛回姜雷生身旁。
圍著姜雷生轉圈滑翔的雷鷹,總是把腦袋轉向姜雷生的方向,又是好奇又是迷茫的盯著姜雷生看,顯然發覺了姜雷生心靈的觸角正對它進行的窺探。
也正是這股熟悉的感覺,才讓大驚失色的雷鷹,重新飛了回來。
「閃電,放開你的心靈,把我當成你的同類,把你當成我的同類。」姜雷生隱隱的暗示,透過心靈的媒介,不停迴響在雷鷹心頭。
雷鷹晃動著金色的翅膀,腦袋好奇的搖來搖去,隨著姜雷生心靈的暗示逐步加深,雷鷹也興奮起來,毫無戒心、毫無保留的打開了自己的心靈。
雷鷹前世今生修煉經年,天性通靈,人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對它而言,也是種難以捉摸的體悟。
六道之中,頗多迷霧,姜雷生與雷鷹,彼此最為熟悉,也最為信任,在一個共同的願望下,兩顆純淨的心靈在慢慢的試探、慢慢的瞭解中,逐漸交織融合在一起,細細體悟學習著彼此的經驗……
也許是忽然間的頓悟,也許是等待了億萬年的久遠,姜雷生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是怎樣一種感覺,怎樣一種經驗,明白了鷹眼下的滾滾紅塵、俗世蒼生,明白了他一直追求而不可得的一種感悟,一種自然之心,至靜之道……
雄鷹,翔於九天,擺脫了世間桎梏,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變,無拘無束,自由翱翔於蒼穹,從天空之上俯瞰,平天下,小萬物,以游無窮。
雄鷹展翅高飛,銳利的雙目俯視凡塵,蒼茫大地之上,萬類霜天競自由,哪裡有什麼國界、民族、小利、大義……
鷹目之下,人與畜生何異?金銀與土石何異?帝皇貴爵與販夫走卒何異?魔族與黑營,誰成誰敗,又有何異?
自然為真,矯作乃偽,正因為有此自然天地之廣闊,萬物才得以自由生長而不悖,生存競爭並非只有你死我活,優勝劣汰之一途,大自然中的和諧之美,遠勝於凶殘的物競天擇。
姜雷生明白了,第一次試著用雷鷹的雙眼俯瞰大地,第一次試著用鷹的心靈體會所處的天地。姜雷生本以為那會是一種抽離之心,脫離世俗的感覺。
結果,等到他的心靈真正融入到雷鷹的心靈中,才發覺自己錯了,那不但不是一種抽離凡塵的感覺,反而是真正的融入,融入大自然,融入那個滋養萬物的天地,孕育生命的海洋。
也只有這個時刻,姜雷生才體味出作為一個人的悲哀,才真正體味出人性的凶殘。
姜雷生哭了,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同類,從來沒有這一刻,讓他感到作為一個人類的恥辱與傷悲,也從來沒有這一刻,讓他如此的悔恨,如此的無地自容。
他本以為自己是萬物之靈中的一員,超越無數物種的最高智慧所在,而今透過雷鷹的心靈,才真正的明白,自己與自己的同類,有多麼的凶殘,有多麼的惡毒,是多麼的可恥、可悲、可恨、可憐……
為了修煉劍法道術,他不止一次的拿飛禽走獸開練,為了獲得征服的快感,他的同類們不止一次的圍獵,對百獸放箭,他與同類都曾為了口舌之欲,輕易的把從不傷害人類的禽獸捕殺。
禽獸也不會這樣做,除了獲得生存的必需食物,即使兇猛的獅子,也不會傷害眼前走過的羚羊。禽獸更不會把人的腦袋掛在自己地盤的樹上,再把人的皮剝下墊屁股,人類則會,哪怕僅僅是為了點綴生活。
為了降妖除魔、為了給正派助拳、為了九鼎、為了聖器碎片、為了威懾、為了讓魔界大亂……他姜雷生有過太多的殺戮。
為了天下、為了官位、為了護衛傳統、為了宗教、為了名、為了利、為了政見、為了疆域、為了民族、為了資源,為了滿足一個又一個貪婪的慾望……他的同類比野獸更加凶殘的屠殺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