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千突然笑得萬般無奈,漂亮的眼睛裡有淡淡的憂傷在流轉,我心下一緊,走過去抱住她,輕拍她瘦削的肩背:
「傻姑娘,愛上就愛上唄,江年川說過,Mark不是壞人。」
不是不知道情況,而是一直懶得問,早在上學期間,我們四個之間就有了心照不宣的共識,如果有了想要在一起的對象,除非有決心要一直認定他,否則不會輕易介紹給其他三個人認識。
我們只是有些天真地想要讓身邊的朋友不擔心自己。
很多時候由於太習慣一個人慣有的姿態,一旦她有一絲的變化,我們便會有著敏銳的感知,這不是什麼特異功能,而是因為你已經將這個人真正地納入了你的生活。
失去過太多曾經珍惜的情感,就會變得患得患失,儘管我曾經是一個驕傲的姑娘,也不能免去在自己想守護的人面前脫下堅硬外殼的那種俗氣。
我看過老千的難過,但次數並不多,絕大多數情況下,她這個人習慣不說話,這點和我有點像,但是她的難過似乎更加沉默,她會不再說髒話,不再罵罵咧咧,不再風情萬種,只是沉默。
現在這種狀態應該還算好,因為她還會罵人:
「不是壞人,那廝也絕對算不上好人!」
最近補腦有點成效,貌似智商提升了不少,我立刻聽不出了這句話中的無盡嬌嗔外加怨念,於是鬆開手,盯緊老千難得微紅的臉頰,繼續奸笑:
「嘖嘖,古小姐,你別告訴我,你掠盡花叢不沾葉的萬年處……唔……」
嘴巴被某個惱羞滅口的女人死死摀住,我一邊掙扎,一邊笑到抽搐。
實在是太可愛了,Mark那朵奇葩,竟然可以把老千拐上床!
其實一直都有一個典故的,就是我們美麗迷人的古千小姐其實有不算嚴重的「拒男症」,此症狀表現在,拒絕男性肢體接觸,拒絕男性距離她十公分之內說話。
我們經常在研究,老千之前那些後宮寵男一定都是被她這種神奇的症狀給嚇跑的,倒是沒有哪個男人會到處說老千的怪癖,所以到現在,知道她有這件事的只有當年和她同個宿舍的我們三個。
當然這種神奇,竟然再一次昇華了,Mark簡直就是戰神啊。
老千像是看出我一副即將笑到人格分裂的樣子,終於肯把手放開,縮在一邊抱著軟枕,美目有些失焦地盯著前方,幽幽地出聲:
「我們其實,都喝醉了。」
剛緩過氣來的我嘴角一僵:
「這就是傳說中的,酒後亂性?!」
老千把抱枕往我身上一砸,無力地癱軟在沙發裡,頭倚靠在靠背上,望著精緻的米色迴旋紋天花板:
「我古千竟然會栽在一個外國蠻夷手裡,太丟臉了。」
(2)
走在路上時,才發現忘帶鑰匙出來了,想到反正今天是做不成賢妻良母了,就伸手攔了輛車向著江年川的公司駛去,說起來,他們公司的餐廳味道真不錯。
車裡放著廣播,是市內的新聞,播音員的柔美嗓音在車廂內迴盪著:
「今日凌晨,我市新城區發生一起入室搶劫案,歹徒持刀將屋主刺傷後攜貴重物品出逃,目前警方已經介入調查。據悉,屋主是一名中年女性,其丈夫是原W市企業巨頭夏家的主管人,年前因參與一起綁架案……」
我以為遺忘的,其實並未走遠,我以為放下的,其實一直很想探究結果。
就像我會選擇在離江年川的公司只有一條街的時候,突然出聲讓司機調轉方向,就像我會一路詢問,找到了現在這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很想知道,如果當年夏馳維沒有將我趕出夏家,一切會不會有一個最和氣的結局,至少,夏家不會敗落,尚尚不會死。
這個曾經是我嬸嬸的女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瘦削的臉上是病態的蠟黃,整個人幾乎瘦成刻薄的模樣。
仔細回憶起來,這個女人是夏家其他旁系中對我並不算壞的一個,她似乎一直是唯唯諾諾的,儘管夏家有著不能二娶的暗文規定,但她彷彿一直在擔心害怕些什麼,極少出席夏家的正式聚會場合,以最卑微的身份在一個大家族裡生存。
是愛慘了夏馳維吧,才會讓一副溫順維諾的個性埋葬在本就勢利權術的環境裡。
記得有一次,媽媽在房間裡疊衣服,雖然家裡僕人傭人一堆,但我們的衣服,她向來喜歡自己整理。
那時我剛放學回來,似乎還和江年川鬧了不愉快,繃著張小臉,走進房間坐在床上不吭聲,媽媽像是已經習慣我們這對小冤家之間的小矛盾,並沒有追問什麼,只是繼續手中的動作,半晌突然對我說:
「阿錦,這件衣服是上次從你鍾嬸嬸那拿的,你回房間洗洗臉,把它送過去給你嬸嬸。」
到了對面的夏馳維家,推門時才發現門並沒有關,四周很安靜,竟連一個下人都沒有,我吞吞口水叫了聲「嬸嬸」,沒人應,只好再加大音量呼喚,這次才終於聽見一個細細的女生回應我:
「嗯,是阿錦啊,怎麼有空過來?」
我循聲看去,在樓梯間發現嬸嬸的身影,有溫柔的笑意漾在那張並不算多美的臉上。
其實這段記憶並沒有什麼特殊,卻讓我一直印象深刻,那個在樓梯間溫柔微笑的女人,曾經是夏家旁系中,是媽媽唯一地,會叫我去還東西的人。
我站在床邊,站了很久,思緒由遠及近,直到完全收回時,手機早在口袋裡震翻天了。
是江年川的電話,我轉眼看向窗外,才發現竟然已經這麼晚了,某男人估計是真的火大了。
走出醫院時,晚間的風已經徐起,有些微冷,我輕輕裹緊身上的衣服,抬眼看見微黃的燈光在這個初春的夜晚明明滅滅,心間有不知名的清愁泛起,突然很想很想回家。
手機再一次響起,按下接聽鍵:
「喂。」
清冷的聲線通過話筒響在耳側:
「在哪裡?」
有些熟悉的對話,我卻只是慢慢地在一個路燈下蹲下,視線落在腳邊的暗影,低語:
「江年川,我想回家。」
不想再有一個人孤獨無感的時候了,想回家。
直到修長的身影擋住我周邊的光線,我才發覺自己已經蹲了很久,久到如果這個人晚一秒鐘找到我,我就會蹲成一尊絕情的雕像。
輕笑聲若有若無,我感到自己冰冷的雙手被他牽起,身體也被輕輕向上一提,輕偎進一個清冷的懷抱。
「笨蛋阿錦,迷路就直說吧,在街頭裝小乞丐,真的很丟臉。」
這個男人的好看面容在路燈下更顯出眾,我極安靜地看著他,突然嘴角一揚,輕輕一笑:
「江年川。」
「嗯?」正準備牽著我向前走的人腳步不停,漫不經心地應著。
我微仰頭,看著墨黑的天空中那道上弦月,無星,吸氣:
「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