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懂事起,來自於夏家人的關懷其實已經足夠,我有一對愛我的父母,有疼我的哥哥,有一直伴在身邊的江年川。
只是當知道血緣關係全無的時候,混雜這各種情緒的愴然憂傷幾近讓我窒息,卻僅僅是因為我的生身父母,他們竟然是選擇拋棄我的。
而這個與我真正有著血緣關係的舅舅說出這樣一段故事來時,所有的壓抑和複雜酸澀,終究開始變淡。
***********
容博城像是陷入了極深的回憶,略顯滄桑的方正臉上有著懷念和悔恨。
我放下筆,調整了一下坐姿,認真地看定這個人的側臉,他是我血緣上的舅舅,是我母親的弟弟,是我的,親人。
親人啊,在我的生命中隱遁了20多年的親人。
「你的母親,」他開口說話,聲音溫和慈祥,「是個美好的女人。」
我安靜地聽著,視線凝在他的臉上,想努力探尋他和她是否相像。
忽然憶起,我並未見過她的模樣,又怎麼去別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呢。
「她很聰明,個性極好,」話音一頓,他終於看向我,眼眸裡有細微的瀲灩輕閃,「我們都很愛她。」
下意識地蹙眉,我們?
容博城開始苦笑,臉上有掩也掩不住的苦澀,我突然不想再聽下去了,正準備出聲打斷,他卻繼續道:
「你猜到了是不是?小羽,你和她一樣聰明,沒錯,我啊,愛上了自己的親姐姐。」
心神在驚愕的一瞬後,又緩緩恢復平靜,別人的故事而已,本就無需驚訝。
既然阻止不了,就只好繼續保持端坐的姿勢,聽他的陳述:
「那個時候,簡直是魔障了,我愛她,她卻只是溫柔地一遍接一遍地向我解釋,我是她弟弟,親生弟弟。」
輕輕歎息,雖然不苟同,但愛情本無罪,只是並未想過會有這樣一段故事。
「我父親呢?」直到說出這個名詞,才發覺其實並不難接受,某對夫妻賜我骨血,一聲父親和母親本就無可厚非。
容博城並未回答我,他彷彿已經在回憶的深水裡起伏沉湎,口中依舊是有些凌亂的話語:
「她太美好,我連強佔都顯得罪惡,所以只能逼自己結婚,生子,雖然當時家裡的規矩是必須長幼有序,只有姐姐嫁出去,我才可以娶妻,但我怎麼會允許?!我怎麼會允許她嫁人?!」他的語氣開始激烈而混亂。
我隱隱有不詳的感知,這個所謂的舅舅,一定做過什麼,一定做過什麼不該做的。
桌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是我之前定的鬧鐘,恰好是午後2點,是我午睡的時間。
容博城也一併停止了說話,有些渾濁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我握在手裡的手機,直到恢復幾絲清明神色,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恢復了往日的老沉模樣。
就像剛才那個講述故事,身陷回憶異常激動卻不自知的他,只是我的錯覺。
他伸手拍拍我的臉頰,在我反射性地躲避時,手掌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又極慢地收了回去。
空氣中像是還帶著他語調清晰的問句:
「我怎麼會允許她嫁人?!」
可是,她還是嫁了不是麼,所以期間的故事,是要等我在他面前和白律訂婚,才可以說嗎?
習慣性地伸手撫額,我聽見自己極淡然地說了一句:
「我不是我母親,您沒必要逼自己來補償我。」
還在國內的時候,有一次和某三個女人去採茶區採摘茶葉。
雨後的朦朧春日,四個人在老茶農的帶領下穿梭在大片的的茶林裡,濃綠,青綠,淡綠,成片的綠意,有極清爽的茶葉清香傳入鼻尖,頓時讓人覺得有種置身海天雲外的舒透感。
那次感覺算是很特殊的,就連最管不住嘴的老千也異常恬靜。
那幾乎是一個可以選擇不去聽,不去想,不去理會,不去糾纏的世界,儘管只有短短的一個半日,但自然綠意沁滿心脾的瞬間,萌生的本就是最無邪的心境吧。
(2)
這個似乎很是特殊的日子,我在滿堂的賓客中看見了江年川,應該是叫左司,瑞士華人集團的領頭人。
不是沒設想過他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投資家身份,就像那次可欣一時說漏的一些話,他的背景確實不單純,至於究竟是有多少黑多少白,不重要。
我微微探身扶住用粉色花束裝扮成的雕欄,眼神在下方熱鬧的人群中逡巡,一點點的躁動全都在江年川熟悉的清冷眼神中,漸漸平靜下來。
他來了,便會帶我離去。
我從未懷疑。
倒是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訂婚儀式,女方的人要在高高的樓上,隔著雕欄,與男方的人講話,內容有互相祝福和交代的,有隨意玩笑的,怎麼看怎麼像是古代青樓的姑娘在招客。
頗有幾分「滿樓紅袖招」的意趣。
被自己奇怪的思維逗笑,我忍不住抿嘴輕笑,卻在接收到正下方的某道視線時,斂住了笑意。
白律,今天的男主角。
突然想起,白律似乎還是一個歌手,第一次見他也是他正在唱歌的時候,而且,他認識江年川。
但有太多東西,其實和我關係不大,江年川既然打算不說,我也沒太多力氣去糾結,就像我一直都很喜歡那個心境,可以不去聽不去想不去理會不去糾纏,本身就是對自己最大的優待。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白律竟然一改這個奇怪的風俗,從樓下走上來。
他走得很沉穩,細長的眼眸裡波光微粼,有淡淡的我看不透的情緒在眼底起伏。
「夏錦,」魅惑的嗓音,本就賣相不錯的五官有種壓抑的沉默,「你今天很漂亮。」
就這樣?我有些詫異他的平靜,按照我之前的表現,我以為他會來個霸王硬上弓,準備直接擄人去白家,而不是那麼乖順地準備接受這種有些好笑的儀式。
「白律公子,」我整了整腰間的佩帶,這東西真累贅。「我不覺得你特意上來是為了誇獎我。」
抬眼,直視他細長的眼眸,我輕輕地笑開:
「你要容家將我嫁給你,總得經過我的同意吧?」
沒理會他有些異樣的神色,我走上前,湊近這張其實並未真正討厭過的臉,認真地說道:
「白律,放手吧,我不是你姐姐,就像我不是我母親一樣。」
不要把我當傻子,白律看我的眼神,分明是透過我看另一個靈魂,就像容博城會通過我尋找他的愛人,我的母親的影子一樣。
他們的故事繁蕪,我只要一份簡單的感情,來自樓下那個男人的簡單感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