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年如川   第一卷 正文 這個城市 Chapter 68 不想長大
    (1)

    回到家裡時,已經是天黑了,我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聽著江年川在浴室裡給我放洗澡水,隱約可以聽見有人在放一首有些耳熟的鄉間輕音樂,透過窗戶飄進來,很輕綿,很舒服。

    心間有什麼溫軟的東西在生長,然後發芽開花。

    是叫《故鄉》的一個曲子。

    身體被人摟在,深吸一口氣,彷彿還可以聞見他攜帶的氤氳水汽後面清冷熟悉的氣息。

    「江年川,我不想長大。」

    頭頂有男人的輕歎傳來,我微微一笑,將頭埋進他的胸膛,悶聲道:

    「真的,一點兒也不想長大。」

    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呢?

    嗯,9歲吧,那個時候,我剛放學,經過隔壁的大宅院時,有些驚奇地發現居然有不少人在忙裡忙外地搬東西。從記事起,這個好看的無人居住的大宅院就是我和哥哥經常偷偷探險的地方,我們會從緊挨的牆壁上翻過去,落至一個很大很好看的花園,那裡有很多漂亮的說不出名字的植物,還有一到晚上7點就準時噴射水花的噴水池,雖然沒有人居住,但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荒蕪,後來才知道,是有人定時過來打理的緣故。

    因為好奇,我悄悄地躲在一邊看著這些大人不斷地往屋裡搬東西,眼神一轉,就看見了他。

    江年川。

    都是好小的孩子,那個時候,他也才10歲,小小的個子,其實還沒有我高,真心鬱悶為什麼後面他的身高會一直以一種讓我仰望的速度在遞增。小臉上沒什麼特殊的表情,很安靜,很好看,真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男孩,皮膚白嫩,五官靈氣精緻,尤其是那雙眼睛,真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的眼睛可以這樣好看,幽黑幽黑的,像兩顆晶瑩的黑葡萄。

    可能是看得太投入了,好吧,是犯花癡犯久了,所以突然感到手臂上一陣疼痛時,我忍不住「啊——」地驚呼了一聲。

    揚眸看去,是那只經常陪我和哥哥探險的小狗,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驚到了,它一直在跑,撞到我之後也只是微微停下腳步,又開始往前跑。

    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那個大櫥櫃砸下來的時候,小狗正好從車旁跑過,眼看著就要被砸到了,我心下一急,已經頭腦發熱地衝了過去了抱住它。

    沒有被砸到,有一個人很快扶住了那個櫥櫃。

    「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小孩?」和藹慈祥的聲音,這個人,是江爸爸。

    我有些呆愣地咬咬唇,很沒有重點感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小娃娃,我已經9歲了,已經上學了。」

    那個時候,極想長大,可是直到長大了,就突然後悔,可不可以回到好小好小的時候,回到我們都還天真浪漫的時候。

    男人爽朗的笑聲響起,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英俊的臉,忽有所感地轉頭看向那個小男孩,他沒有笑,只是非常安靜地看著我。

    「江年川,」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扯扯他的袖子,好奇地問,「那個時候,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啊?」

    (2)

    突然玩興大起了,我坐正身體,嚴肅地看向一個點,認真地問著半天不肯說話的人:

    「江年川,你不回答,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害羞?」

    腦袋被他的大手罩住,然後隨意地揉亂我一頭本就不是很安分的短髮,清冷的嗓音裡是一貫的淡然:

    「可以,現在,去洗澡吧。」

    呃?

    居然就這麼輕易地承認了啊,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乖乖地任由他牽著往浴室走去,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溫暖水汽,我突然一個激靈覺醒了,咬牙切齒地說:

    「那個阿姨呢?」

    江某人很自覺的回答道:

    「嗯,剛才打電話來說有事,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扶住門板的手不受控地一滑,我撐住不穩的身子,無力地意識到今晚真是在劫難逃了。

    江年川卻很正經地摟過我,漫不經心地說:

    「阿錦,你的身體,還有哪裡是我沒看過的?」

    想咆哮了,真的。

    「十分鐘之內,別和我說話。」我面無表情地衝他說道,摸索著走進浴室。

    後腰上有穩持的力道在撐住我搖晃的身體,江年川欠扁的嗓音在不依不饒地發問:

    「阿錦,你不回答,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害羞?」

    腳步一頓,我終於咆哮出聲:

    「江、年、川!」

    這個澡……洗得真是……驚險連連。

    終於在床上坐定時,我才有些虛脫地吐出一口悶氣,心裡在狠狠地咒罵現在正在浴室裡沖澡的男人,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側耳辨了一向方向,我摸索著接了起來。

    「阿川,阿錦還好嗎?」溫柔熟悉的女音,我微微恍惚了一下,有些激動地輕呼出聲:

    「江媽媽!」

    電話那端的女人也是頓了一下才突然反應過來,嗓音也帶上輕輕的顫抖:

    「阿錦,真是你嗎?謝天謝地,阿川終於把你找回來了。」

    找回來。

    心底有輕微的疼痛,是啊,那麼漫長的歲月裡,我們就這樣走丟了彼此,那麼漫長的歲月之後,我們也終於找回了對方。

    江媽媽又陸續說了一些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話,末了,又細細地叮囑了一句:

    「阿錦,阿川就拜託你了。」

    沒來得及搞清楚她語句裡的異樣意味,電話已經被掛斷了,我抓緊貼在耳際的聽筒,坐直身子,輕輕蹙眉。

    床榻微微下陷,濕漉的頭髮被人輕輕梳理,電風吹溫熱的舒爽的風吹來,男人猶帶著沐浴過後好聞的清香的身體靠近我:

    「誰的電話?」

    挑眉,我將聽筒放在一旁,由著他為我把頭髮吹乾。

    「江媽媽的。」我微閉上眼睛,輕聲說:

    「江年川,要不要聽我講故事?」

    如果真的要我告訴你,我曾經的難過和艱辛,我希望你也可以告訴我,你掩埋的辛苦和無助。

    這是一個對等的待遇。

    覆在我頭頂的大手輕輕一頓,好聽的笑聲響起:

    「不要。」

    我有些生氣地抓住他的手,提高音量:

    「江年川!你究竟……」

    「阿錦,」他關掉吹風機,摸著我的頭,微微一帶,將我摟近懷裡,聲音依舊帶笑:

    「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多麼沉重的說辭,他也曾經一夕成長為大人是不是?

    心裡在抽疼,一下接著一下,我壓抑著呼吸,決定暫時放棄這種沒有結果的詢問,因為他不想和我交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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