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旦有了記憶,就會開始貪戀過去的溫暖了。我卻開始發覺,從沒有哪一刻比這樣陷入回憶不可自拔般寒徹心扉。
交織著的夢境,想要留住的,卻慢慢無聲逝去,想要遺忘的,卻亙古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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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有人在說話,奇怪的語言,又交雜著一些中文。
我的眼皮好重,完全睜不開,只能判斷出,現在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全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無力,腦袋沉得厲害,像是與身體隔離了,意識迷濛一片。
一個男聲響起,似乎是歐陽的聲音,有些遠,聽不真切:
「是併發症,身體機能開始衰弱……或許可以手術……等她清醒……做好準備,極有可能會失明……」
很快就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只有一句,聽得很清晰:
「我只要她活著。」
無端的,心裡一疼,熟悉的黑暗就像一隻巨大的無形手,罩住我的所有清明。
然後又是一些聽起來像是德文的聲音,都是被刻意壓低了的,讓我昏沉的腦袋更加暈眩了些。
明明是那麼累,卻怎麼也無法徹底睡去,我的意識在反覆掙扎,但總是掙不開那隻大手, 幾次下來,竟出了一身的汗。
有人在擦拭我的額頭,動作很輕柔,唇上溫熱,有什麼柔軟的兩瓣東西貼上來。
終於,神思一鬆,我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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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好漫長的夢,夢裡有好多人,爸爸媽媽,哥哥嫂嫂還有尚尚,江年川,江爸爸和江媽媽。
似乎是第一次生病,腦袋疼得厲害,身體滾燙。
朦朧間可以看見爸媽還穿著睡衣,腳步急促地衝過來,爸爸厚實的掌心托住我的後腦勺,另一隻手的手背覆在我滾燙的額頭上,眉頭緊皺,媽媽坐在床頭,溫柔地俯身過來輕拍我的臉頰,柔聲安慰:
「小錦,醫生就快來了哦,很快就會好的。」
那是多大的時候?
不記得了,但爸媽的關懷卻還是那麼清晰,彷彿昨天我們還在庭院裡喝著茶,聊著天。
眼前場景一換。
溫暖的後院,不大的地方擺上一張搖椅和幾條板凳,不遠處有幾隻母雞在搖臀遊蕩,間或低頭啄一下地上的小米粒,在過去一些是一個漂亮的小花圃,種著好多種不同顏色的花,周圍用籬笆圍住,並不算太精緻,但看著很舒心。
我轉眼看去,一個老人正躺在搖椅上午睡,慈祥的面容有著深深的刻紋,蒼白的稀疏頭髮,嘴巴微張,仿似做了一個讓人回味的美夢。
是爺爺。
真好,這個和藹的老人終於肯入我的夢了,那次的不敢看他最後一眼的怯懦,不可否認,是我一直以來最後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