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亂冷王追妃 【同地攜手】 451、天下大同(故事終結)
    天澤皇后生產,為齊皇誕下一對龍鳳胎,齊皇龍顏大悅,下令大赦天下,除以判死刑的囚犯外,所有罪犯一律免除罪責,當場釋放,朝堂停朝三日,京陽城歡慶七天。

    一時之間,整個北齊歡喜雀躍,京陽城載歌載舞猶如新年,感恩祝福之聲響徹整天天地。

    半個月後,東商皇帝耶律無邪派人送來賀禮,恭祝北齊龍鳳俱全,天澤皇后母子平安。此後三天,南宋形成兩方對峙之態的兩位掌權人上官寧與上官宇分別送來賀禮,表示願與北齊修訂百年之好。

    小皇子和小公主滿月那天,齊皇與皇后分別持筆,親手在百官前寫下兩個孩子的名字,小皇子姓齊,單名一個昊字,寓意他的胸襟如昊天一般廣闊,將來能愛民如子,廣建北齊。

    小公主的名字是皇后擬定的,齊蕊,封號安平,沒有特別的寓意,鍾青葉只希望她一生平安。

    小皇子和小公主滿三個月那天,一直伺候鍾青葉的研紫請求出宮,得到應允後便離開了京陽城,從此去向不明。但是一起走過來的人都隱約可以猜到她的去處。

    太初二年,十一月初三,小皇子和小公主的一歲生日,在此普天同慶之日,齊皇當眾宣佈,北齊從此不再選秀,後宮唯天澤皇后一人。

    此言一出激起波瀾萬丈,文武百官齊齊上言覲見,百般阻擾,齊皇力掃阻攔,堅定不改。

    太初五年末,除夕之夜,天澤皇后再次誕下麟兒,北齊又添一皇子。

    太初九年,大皇子九歲,二公主九歲,三皇子三歲時,奉勸齊皇廣納秀女之勢漸漸停住,百官逐步接受一帝一後制度,並遭到北齊百姓推崇,數百年後,一夫一妻已成為北齊的正統,從此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不再復返。

    太初十二年,東商皇帝耶律無邪留下一封歸順北齊的遺詔,離奇身亡,東商群雄拔起,狼煙縱橫。習昃奉旨領兵,北齊與東商的戰爭從此拉開序幕。

    太初十五年,習昃帶兵攻入東商皇都榮城,宣佈東商落敗,齊皇下令,建東商為附屬國,保留其原來所有機構,採取天澤皇后提議的一國兩制,東商群臣無異義,從此,天下三分的局面徹底終結,獨立一家獨大的北齊與數年前才初定下的南宋對峙。

    太初十六年,天澤皇后再次臨產,九死一生後誕下北齊四皇子。

    太初十七年,北齊達定攝政王,即天澤皇后率先提出撕毀友好協議,紫鷹紅鷹二人起將,紅鷹為首,紫鷹為輔,攜帶大皇子領兵四十萬,拉開了北齊與南宋的戰爭。

    太初二十一年,冬十二月,南宋兵敗,被北齊完整吸收,徹底從蒼央大陸上消失,北齊獨大,改北齊為大齊,一家稱王,從此天下大同。

    太初二十二年,春二月初二,北齊大皇子齊昊大婚,娶黑鷹將軍家二小姐為妻,天澤皇后大悅,同日宣佈收將軍夫人為義妹,享一品夫人待遇。

    時間一切安好,所有事物都在按照最好的方向發展,齊墨和鍾青葉漸漸兒女環繞,攜手坐享整個齊氏皇朝。而唯一讓鍾青葉遺憾的是,這些年過來,她都在尋找風瑾的下落,齊墨將當年和風瑾所做的協議告訴了她,她知道了紫瞳和耶律無邪的故事,但是就算是齊墨,也不知道風瑾之後去了哪裡。

    鍾青葉甚至數十度派人前往南域,自己也數度前往,卻一直沒能尋到。

    如今的南域內拜月教一家稱王,風昀成了當之無愧的地下皇帝,可是就算是他,也不知道風瑾如今的下落,沒有一絲線索可循,就好像風瑾這人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個世界一樣。

    隨著時間漸漸推移,鍾青葉和齊墨的四個孩子,前三個都已經娶妻嫁人,齊昊的妻子南兒更是生下了他們的孫女,齊蕊也已經成婚懷孕,眼看就要臨盆,兒孫滿堂中,鍾青葉尋找風瑾之心漸漸淡薄。

    但這不代表她就忘記了,風瑾逐漸變成了她的一塊心結,忽而午夜夢迴,還能想起那年火場初見,那個一身白衣、飄逸如仙的男子。

    此後六年,鍾青葉深居皇都,專心陪伴齊墨和一眾孫兒,將風瑾的事牢牢壓制在心底。一直到太初二十八年的冬天,一個女人突然帶著鍾青葉的攝政王令牌闖入皇后,直奔未央宮前來找她。

    達定攝政王的令牌一共鍛造了三枚,一枚在鍾青葉手中,一枚送給了遠在宮外不易進宮的夏兒,另外一枚,在研紫離宮的時候,鍾青葉放在了她的手裡,以便於日後如有需要,可以讓她徑直前來找她,也算是這麼多年來鍾青葉對她的感謝。

    三枚令牌上各自鐫刻了刀、箭、盾三種圖案,鍾青葉手中的是箭,夏兒手中的是刀,而這個女人手中的 ,則是盾。而刻盾的令牌,正是當年研紫帶走的那一枚。

    可是這個女人,並不是研紫,而是在當年耶律無邪離奇死亡之時,也隨即神秘失蹤的、東商當年的小公主——耶律玫雪!

    不,現在已經不能稱為小公主了,耶律玫雪只比鍾青葉小了四歲,鍾青葉今年四十八歲,她也有四十四歲了,這樣的年紀,實在不適合用「小」字來形容了。

    故人相見,帶給鍾青葉的除了震撼,還有措手不及的疑問,耶律玫雪失蹤了十六年有餘,此段時間中鍾青葉完全找不到她的半點下落,曾經還一度以為這個小丫頭是死在當年亂的一塌糊塗的東商戰場了,斷斷沒有料到還有如今的再見之時。

    既然她沒死,那這些年她去了哪裡?過的怎麼樣?這次不遠千里闖入皇宮前來找他,所為的又是什麼事情?

    鍾青葉早已經平靜的心房,在北齊大定十六年之後,第一次掀起驚濤駭浪。

    然而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耶律玫雪的這次到來,不僅是揭開了一連串的秘密,甚至還帶了耶律無邪、風瑾以及研紫現在的下落!

    原來——

    太初十二年的時候,耶律無邪根本就沒有身亡,他只是在風瑾的幫助下吞食了假死的藥,下葬之後又在他的幫助下逃了出來,現在的東商皇陵中,不過是他的一套衣物。

    耶律無邪這樣做,無非是因為厭倦了這一切,他本來就不是喜歡做皇帝的 人,更何況他根本就並非東商皇室耶律家的孩子,被責任束縛了這麼多年,他早就不耐煩了,那次便和風瑾商議,假意詐死,留下歸順的遺詔,將東商借由戰亂名正言順的推給了齊墨,而自己卻和風瑾逍遙雲遊去了。

    但是沒想到,耶律玫雪根本就不相信他會這樣身亡,或者是因為心中存有僥倖,這個小丫頭一直喜歡著耶律無邪,下葬後根本不願意回宮,一個人偷偷跑了,躲在了皇陵中,幾乎是準備殉情而死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看到了「復活」的耶律無邪和風瑾並肩從墓室走出來。

    之後的事情她就算不說鍾青葉也能猜到了,定是這丫頭不願意離開耶律無邪,百般請求,無奈之下風瑾和耶律無邪只好將她一起帶走,才有了之後她的離奇失蹤。

    三人在一個隔絕的地方生活著,一直由拜月教的人保證生活用品(這麼說,風昀還是知道風瑾下落的)。他們到的時候,研紫就已經在那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找過來的。

    耶律玫雪說完這一切之後,鍾青葉才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愣了好一會,才想起詢問她的來意。

    耶律玫雪的表情平靜,在那之後很久,鍾青葉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她這種平靜,恍惚中真的有種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感覺。

    耶律玫雪道,耶律無邪已經在三年前因病過世了,她千里迢迢趕過來,是因為風瑾如今也是氣息奄奄,研紫要在留在身邊照顧,因為知道他一定想在死前再見見鍾青葉,這才把攝政王的令牌交給她,讓她來北齊尋找鍾青葉,務必要讓風瑾死前再見她一面。

    鍾青葉萬萬沒想到得到的消息竟然會是如此,這些年她雖然找不到風瑾,卻也一直想相信他還活著,在什麼她不知道的地方活的好好的。

    這一輩子她虧欠風瑾太多,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忘了自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這樣的話就算她一輩子都再找不到他,至少心裡也有一處是安定的。

    但是沒想到,她還有再知道風瑾下落的一天,而伴隨這個消息的來臨,她聽到的卻是風瑾瀕死的事情。

    若是這樣,她寧願一輩子都找不到風瑾。

    兩人詳談的時候,齊墨也在旁邊,見鍾青葉神情波動,忍不住習慣性的伸手攔住他,已經略有皺紋的臉上浮著淡淡的悲慟,緩緩道:「他現在在哪?」

    耶律玫雪道:「以前的東商境內,百奻山無憂谷。」

    聽聞她如此說,鍾青葉幾乎是脫口驚叫道:「怎麼可能?!」

    東商的百奻山中,有一個小小的山谷,山谷最底部前百米,有一灣熱氣騰騰的溫泉,風瑾在溫泉旁建了一個小小的木房子,她曾和他在裡面度過兩年多的時間。

    耶律玫雪淡淡的垂下頭,濃密如鴉翅一般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濃密的陰影。她本是美麗的女子,時光如刀,卻似乎對她格外優待,這麼多年下來,她的容貌依然美麗,時間在她身上只留下了成熟的韻味,沒有帶走她半分美貌。

    她緩緩啟唇,唇瓣嬌嫩如蜜,同數十年前好似一模一樣,聲音輕輕的,稍不注意便會消失了去。

    她說:「風大哥總喜歡站在山谷山坡尖上眺望北齊,我曾問過他為什麼要選在這個山谷隱居。他說,他這一輩子最好的時光,都留在這無憂谷之中了。他還說,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了,他再找不回來,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耶律玫雪輕輕抬頭來,瑩潤的目光一點點凝聚在鍾青葉的眼睛上,看著她眼角隱隱露出來的魚眼紋,歎道:「曾經我很不瞭解他說這些話,一直到無邪哥哥死的那天我才明白,風大哥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的,都是與你的回憶。」

    她還是叫耶律無邪為無邪哥哥,一如數十年前鍾青葉與這丫頭的初見,那時候的她年輕、美麗、活力四射,第一次見面就指責她抓走了自己的兔子,揚鞭要打她。這些被隱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突然被翻出來,鍾青葉恍惚覺得,那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一般。

    無憂谷,無憂谷……

    風瑾希望她一生無憂,她又何嘗不喜歡他也是如此?

    這一輩子她欠了他太多,辜負了他太多,唯一祈禱的願望也被他戳碎了。

    那樣一個優秀的男子,何以會日日站在山峰尖端上,任由長髮吹皺他的皮膚,刮走他年輕美好的歲月,只為了眺望她所在的方向。

    丟失的東西他再找不回來,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如此深情,她終究辜負了一個天人般的男子。

    太初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齊墨將朝政之事暫時交給大皇子和二皇子共同處理,自己則陪同鍾青葉、由秋兒、春兒、黑鷹、紅鷹、黃鷹五人作陪,悄無聲息的往前東商版圖而去。

    一月初三,一行人抵達了百奻山山腳處,改為步行,一行一個半時辰。時隔十七年有餘,鍾青葉終於重新站在了山谷的入口。

    這一天,大雪紛飛,整個山谷雪白如瀑,溫泉上裊裊盤起的熱氣,將整個山谷掩蓋在朦朦朧朧的霧氣中,隔著飄渺的白霧,鍾青葉靜靜的看著遠處已有些破敗的小木屋,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走進了記憶裡。

    一切如舊,白雪亦如昨日,山谷裡的每一處土地,每一種植物,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重新站在的原來的地方,彷彿還是昔年舊景。

    鍾青葉側過頭,看著那個小小的溫泉池,錯覺一般,她彷彿看到裡面坐著曾經年輕時的自己,穿著一身白色褻衣,一頭長髮懶懶的散在池水上,雙眸微闔,神情慵懶而散漫,水中不時翻起的中草藥,連空氣中都隱隱有種清淡的藥香味。

    那個時候的自己,只顧著沉淪在自己的思緒中,從來沒有想要回頭看一看,或許那個時候,風瑾就站在木屋的門口,眸色凝結成網,絲絲縷縷,千千結結。

    雪越來越大了,鍾青葉全身被裹的嚴嚴實實,厚密的睫毛飄上了細碎的雪屑,呼吸稍微用力一點,就可以嗅到空氣中清冽而刺鼻的雪花香味。

    雪原來是有香味的,這一點鐘青葉也是到了這個山谷才知道的。

    清新而濃烈,猛地一口吸進去,幾乎要把人的眼淚都給嗆出來。

    耶律玫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猶如翻飛雪花一般的不確定感,以及如雪花香味一般的嗚咽之氣。「這個溫泉池,十六年風大哥幾乎沒有每天都會泡上一個時辰,但是卻從來不允許別人碰一下,哪怕是一直服飾他的研紫都不可以。鍾青葉,你應該最能明白為什麼了。」

    鍾青葉沒有說話,事實上她也說不出話來了。時間流逝,終於讓她逐漸明白了何為感情,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她終究沒能在最合適的年紀知道最重要的事情。

    感情可以是玫瑰,更多的時候卻是利刃,她擁有了和齊墨的玫瑰,卻將一把利刃送到了風瑾的手裡。

    或許這就是人生了,總不能完美,總會有缺憾,是不是只有這樣,人才能懂得珍惜?

    齊墨微微上前一步,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雖是一言不發,卻更勝過千言萬語。

    耶律玫雪領著眾人往前走去,還沒走到門口,一個人影突然閃出來,穿著最簡單的淺藍色棉袍,面容清秀姣好,卻掩蓋不住眼角和唇際的條條皺紋。

    「研紫!」秋兒和春兒最為激動,完全不等鍾青葉反應便一個衝上去,牢牢抱住年逾老去的研紫,三個加起來足有一百五十歲的女人就這麼在眾人面前抱成一團,秋兒和研紫還算好,最為活躍同時也最為感性的春兒早已經哭的泣不成聲。

    戴著貂皮帽子的黑鷹看著抱在一起哇哇大叫的三個女人很是哭笑不得,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她們收斂,忍不住勸道:「好了你們三個,要抱著哭待會有的是時間,沒見皇上和娘娘還在雪地裡嗎?」

    鍾青葉深深的看著已經顯露老色的研紫,搖頭道:「沒關係,這麼多年沒見了,她們也確實有很多話想說。」

    鍾青葉的話剛落,研紫突然安靜下來,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走過來深深的看著鍾青葉。「小姐,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鍾青葉也這樣說,除此之外,她已經不知道該和研紫說什麼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研紫有研紫的生活,她也有她的日子,兩人分別的太久,似乎在無形之間,已經產生了一層隔膜。

    還有……風瑾的原因。

    研紫分明也注意到了鍾青葉的生分,眼眸毫無預兆的黯淡了一下,又很快恢復平常,對她道:「小姐跟我來吧,風公子……已經等你很久了。」

    她還是叫風瑾「風公子」,正如她還是叫鍾青葉「小姐」一樣,這樣的叫法,幾乎要讓鍾青葉產生錯覺,以為她們還年輕,還在鍾府之中,齊墨、五鷹等等很多人,都不過是午休時做的一場長夢。

    這場夢真長啊,長的她都不願意醒來了。

    可是一看到研紫已經微微彎曲的脊背,一切又被打回了現實。

    不是夢,從來就不是夢。

    拉開房門的時候,只有鍾青葉和研紫兩人走了進去,其餘的人就算是齊墨都沒有走進來,小木屋的木門早已經破敗了,卻不見有人換一換,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所有人都明白這是離別的意味。

    總該有點單獨的相處,在分別了十六年之後。

    研紫顯然也是這樣想的,她根本就沒把鍾青葉送進屋內去,才到內室的門口便停了下來,低著頭,聲音難掩落寞。「小姐,我去外面守著,你自己進去吧……風公子他……」

    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艱難。「他……一直很想你。」

    說完根本不管鍾青葉的反應,快步就朝大門而出,木門拉開又閉合,吱呀的聲音實在難聽,鍾青葉怔怔的看著長風裹著白雪飄入屋內,一如她此刻漂浮不定的心。

    眼前的木門也是十分熟悉的,鍾青葉知道這裡的房門都沒有安閂,只要輕輕一推便能推開,可是她卻猶豫踟躕了好一會,時不時能聽到屋內壓抑死沉的咳嗽聲。

    終於,她鼓起了一輩子的勇氣,輕輕推開房門。

    屋內點著不知名的香料,香味十分的清新優雅,卻遮擋不住空氣中濃郁的藥汁味,鍾青葉對這種藥味極為反感,這一次卻破天荒的沒了感覺,一步步走進去,身上湖藍色的斗篷邊緣的絨毛中鑲嵌了一溜煙拇指大小的剔透明珠,輕輕一動,幻光流轉,雍容不可方物。

    「是阿青嗎?」床鋪之上有人輕輕的問道。

    她終於再次聽到風瑾的聲音,清潤如玉的和以往好似沒有任何區別,虛弱卻如同空氣中被香料刻意掩蓋的苦澀,稍微一留心,輕易便察覺了。

    鍾青葉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胸前的花結,將斗篷上的雪沫子抖了抖,隨意的放在一邊,好似她只是出去走了一圈,來到床前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笑道:「是我,你好些了嗎?」

    床上半躺著的風瑾,容貌和十六年前沒有任何區別,還是那般如玉的樣子,眼角眉梢都是溫潤的模樣,不見半點皺紋。可是他一頭原來漆黑如深夜的長髮卻寸寸雪白了,白的如此徹底,就像是窗外翻飛不止的漫天雪花。

    白髮光澤如初,越發襯托著他精緻如玉雕般的面容,飄渺美麗的好似月中謫仙一般。

    風瑾含著笑看她,完全沒有分離十六年的感覺,伸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臉,卻沒有了這分力氣。

    鍾青葉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語氣卻不由自主的柔軟下來,輕輕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嘴上卻道:「幹什麼呢?都生病了還不老實。」

    風瑾的手很冷,冷到幾乎讓鍾青葉懷疑這不是人的手,而是冰雪雕刻的塑像了,她的臉頰也是冷的,在山中走了許久,些許的暖氣早已經從皮肉上褪了下去,風瑾一點點的撫摸她的臉,觸摸到她眼角細細的皺紋,嘴角表噙著抹壞壞的笑容,聲音越發輕巧起來。

    「阿青,你長皺紋了。」

    「是啊,我老了,已經長皺紋了。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嗎?無論過多少年還是這個樣子。」

    「呵呵……」風瑾低低的笑了兩聲。「性子還是老模樣。」

    「那可不。」鍾青葉用空餘的手拉了拉他的被子,語氣輕鬆的就像在和宮裡的老嬤嬤話家常。「我現在也是做奶奶的人了,性子比起以前當然也會有變化,只是因為在你面前,才會有幾分從前的模樣。」

    她拉下風瑾的手,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淡淡道:「躺累了吧,起來坐坐,喝藥了嗎?」

    風瑾一笑,搖搖頭,任由她半抱著自己坐起來,背後墊了墊子,又把被褥拉高,鍾青葉橫起眉毛來。「你可別學我的樣子,生了病就要吃藥,病好了我才能帶你回北齊,你還沒見過我那幾個孩子吧。」

    「用不著吃藥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嗎?」風瑾的語氣淡漠的可怕,幾乎給人一種完全放棄的感覺。「你呢,這些年過的還好吧?」

    「好!我當然過的好,萬人之上,兒孫滿堂,無聊的時候還能拐著夏兒春兒出宮溜躂,怎麼能不好呢。」鍾青葉半真半假的笑道。

    她過的很好,他也就能放心吧。

    「所以,你也要過的好。」鍾青葉的語氣慢慢低落下來,頭也跟著低垂。「如果我過得好,而你過的不好,我更會覺得愧對了你。風瑾,你一定要好起來……」

    眼看著那滴水晶掉落在被褥中,風瑾無奈的看著她,嘴角的笑容甚至沒動半分。「好端端的,哭什麼?不管我能不能好起來,只要……」

    「不是!」鍾青葉猛地抬起頭來,眼圈通紅,豆大的眼淚唰唰的往下掉,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你不好,我怎麼能好?!我不管你怎麼樣,反正你一定要給我好起來!當年我都到了那種地步你也能救活我,為什麼今天就不能救活自己?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不許死!你不許死你聽到沒有?!」

    風瑾含著笑,輕輕點頭,聲音帶著明顯的安撫性,「好,我不死,我好好的活著。」

    明知道他在騙自己,鍾青葉越發嗚咽起來,眼淚漸漸成了串,倔強的扭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通紅的眼睛。

    耳邊只能聽到風瑾咕咕的笑聲,隨後一點冰涼觸碰到自己的臉頰,鍾青葉回過頭,淚眼朦朧中可以看見風瑾將手指含進口裡,吮吸了兩下,展顏一笑。「阿青,你的淚水真甜。」

    鍾青葉又好氣又好笑,胡亂的抹掉臉上的淚痕,沒好氣的道:「見過人偷金偷銀的,哪有像你一樣偷人家眼淚的?」

    她的聲線裡含著一絲嗚咽的沙啞,臉頰微微紅著,眼角的皺紋也似散開了去,整個人恍惚中似又變回了從前的模樣。

    風瑾的瞳孔微微縮著,好似有些累了,半闔著眼道:「我只要你的一滴眼淚就足夠了。阿青……屋裡好悶,幫我打開那邊那扇窗好嗎?」

    窗?鍾青葉慌忙回頭,看見正對床鋪的牆上有一個很大的窗戶,關的嚴嚴實實的,她擦了擦眼睛,走到窗邊剛想打開,又不放心的道:「你的身體能吹風嗎?」

    風瑾又笑了一聲,好像十分愉悅的樣子,卻沒聽到他說話,鍾青葉有些不放心的回頭,正好看見他半睜著眼睛含笑看著她,表情十分安詳,嘴角的弧度像個孩子,見她回頭,便輕輕點了點頭。

    鍾青葉這才轉過頭,小心翼翼的推開窗戶,狂風一下子湧進來,雪花打著卷,飛舞的零落滿地,好似一隻隻雪白的鳳尾蝶,風聲嗚嗚中,她似乎聽到風瑾輕輕的說道。

    「阿青,能再見你……真好。」

    風聲太大了,她剛想回頭看看風瑾,確定他是不是在說話,卻冷不防眼眸一轉,看見窗外不遠處的地方,悄然立起了一個小小的拱形土堆,蓋著厚厚的雪,一塊石料插在拱形前,上面似乎刻了什麼字。

    風雪飄散,鍾青葉窮盡了眼力,隱隱約約看到上面一個刻著一個偌大的「呈」字。

    心底像是被極細極細的寒針刺了一下,沒有強烈的痛楚,彷彿心臟都被凍僵了,慢慢的,才有寒意一絲一縷的擴散開來,見縫插針的進入骨縫中,涼的駭人。

    鍾青葉還沒來得及撐住窗口,手上突然脫了力,啪的一聲脆響,往上推起的木質窗戶猛地掉下來,狠狠的撞擊在窗套上,聲音猶如平地乍雷。

    風聲一下子就輕了,原本的噪雜越發凸顯此刻的寧靜,鍾青葉清晰的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呼吸也漸漸粗壯起來,胸口有個地方漲的發痛。

    石碑上刻著單名呈,無姓名。

    那是耶律無邪的墓……

    鍾青葉猛地倒抽了一口氣,胸口蔓延出冰涼的苦澀,緩緩道:「風瑾,你把他……葬在自己的房間後面嗎?」

    沒有人說話,鍾青葉奇怪的扭過頭,看見風瑾坐在床上,被褥鬆鬆的掉下來一截,兩隻手都露在外面。他側著頭,靠在身後的墊子上,滿頭的銀絲雪亮如琴弦,睫羽卻是漆黑的,鴉翅一般密密麻麻的撲落下來,在白皙的眼瞼上投射出淺淡狹長的陰影。

    他似乎是累極了,雙目牢牢的閉合,甚至沒和她打一聲招呼便睡了過去,雪天光暗,屋內點著一支火燭,遙遙的放在一邊,暖黃色的光打在他捲翹的睫羽上,好似悄悄伏著一隻金黃色的蝴蝶,美麗靈動的猶如一幅油畫。

    鍾青葉的心不知為何突然漏了一拍,一時間也顧不上詢問耶律無邪的墳墓了,轉身悄悄走過去,雪地長靴踏在屋內的地板上沉聲微微,讓人心中突然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風瑾……風瑾?」鍾青葉嘗試性的叫兩聲,似乎怕打擾了他的睡眠。可是風瑾毫無反應,鍾青葉突然有些生氣,衝過去就大聲道:「風瑾?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

    她的驚叫聲匆忙,似乎潛意識也發現了什麼,越發顯得慌亂難以控制,一把抓住風瑾的肩膀,用力的搖晃著,嘴裡大聲的呼喚,耳膜卻猶自封閉起來,整個世界的風雪聲都好像隔了一個世界。

    風瑾的頭顱隨著她搖動的手勢一下一下的動著,可是卻沒了半點聲息。

    鍾青葉的眼裡只看到他不停晃動的腦袋,好像眼前這個人還在對自己微笑一樣,漸漸的,眼前也朦朧了,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緩緩下來,牢牢握住他肩膀的手鬆弛了,無力的滑落……

    風瑾過世了,就這麼毫無預兆的過世了,鍾青葉甚至還沒來得及和他多說一句話;還沒好好對他發一通脾氣;還沒狠狠的質問他十六年憑什麼一走了之;還沒正經的謝他一聲……

    她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和他說,她還有很多很多問題想要問他,她以為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是倉促之間、毫無防備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給她最後的機會,騙她去開窗戶,就一個人偷著走了。

    風瑾啊風瑾,你光明磊落的一輩子,怎麼到死了……反而變得這般小氣呢?

    多留一點時間不好嗎?哪怕十分鐘也好……

    鍾青葉終於失聲痛哭,時隔十六年的、前所未有的,嚎啕大哭。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研紫瀕死之際,才將耶律無邪和風瑾死亡的真相告知了鍾青葉和齊墨。

    原來紫瞳聚集靈氣,擁有紫瞳之人在失去之時會導致身體元氣的大傷,耶律無邪在挖掉自己的眼睛後身體已經一落千丈,雖然有風瑾的療養,卻到底死在一場小小的風寒中。

    至於風瑾,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一場奇跡,當年用於熬製紫瞳的藥水,根本就不是什麼水,那是風瑾的心頭血!

    齊墨只知道紫瞳和靈血是治病的奇藥,卻不知道紫瞳雖然難求,靈血卻可以培養。

    拜月教有一條不為人知的蠱術,乃是取九十九隻蠍子,九十九條蝮蛇,九十九隻蜈蚣,九十九隻蜘蛛,九十九隻蟾蜍,將此五毒放在一隻大缽中任由殘殺九天之後,留下來的一隻就是毒蠱。

    將此毒蠱由修煉蠱術之人吞下,十二天後,便可在那人胸口處凝結成拳頭大小的心頭血,用此血混合紫瞳熬藥,分三碗為鍾青葉灌下,才是救活她的關鍵點。

    但是這樣做的話,余留下來的事情極難處理。那種毒蠱,幾乎包含了近五百隻毒物的毒在裡面,心頭血凝結而出後,毒卻是留在了風瑾的體內,如此劇毒,也虧得他醫術好,再加上拜月教有的是製毒控毒的好東西,這才一直存活到了現在。

    風瑾很清楚這樣做的後果,知道如果告訴鍾青葉她一定不會答應,便連齊墨都沒有告訴,鍾青葉的身體離奇復原後,他立刻離開北齊,也是怕毒性在身體裡突然發作,讓鍾青葉發現這一切。

    選擇這無憂谷居住,確實是因為耶律玫雪所說的鍾青葉的原因,然而還有另一方面,那就是風瑾需要這裡的溫泉水來壓制身體的寒氣,這一切,和十七年前的鍾青葉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這兩人之所以會在四五十歲的年紀先後逝世,都是因為鍾青葉。

    但是得知這些時,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齊墨做主,將已故的風瑾和耶律無邪遷回皇都京陽城,在皇城內偏山中尋了一個寧靜的山谷,建起了呈風宮,將風瑾和耶律無邪葬在其中。研紫和耶律玫雪一生未嫁,自請在呈風宮中陪伴兩人。

    太初四十七年,研紫在呈風宮中逝世,享年六十四歲。她臨死前一直跪坐在風瑾的陵墓前,天澤皇后大悲,追封這個丫鬟出生的女子為正一品官夫人,同葬在呈風宮中。

    太初五十二年,耶律玫雪同在呈風宮中逝世,享年六十八歲,同樣下葬與呈風宮中。

    太初五十三年,齊皇齊墨宣佈提早退位,立長子齊昊為帝,次子幼子各自封王,而他則為太上皇,攜帶封號孝賢的前天澤皇后永居呈風宮,有時候也有孩子前來看看他們,衣食住行皆按照兩人的意見從簡,用一種清修的狀態為睡在裡面的人守墓。

    數十年後,孝賢太后逝世,享年八十九歲,同年,孝賢太后頭七的當天晚上凌晨,太上皇齊墨逝世,享年九十三歲。

    屬於他們的故事,在這裡終究,但是後代的故事,卻永遠不會結束。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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