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亂冷王追妃 【同地攜手】 446、穆折如夢(2)
    久病成良醫這句話是有據而來的,而鍾青葉更是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人物,兩方結合之下,要看出齊穆此刻的情況並不是什麼難題。

    其實不單單是她,傅彥、齊墨和齊玉也都心知肚明,齊穆的神色太過頹敗,臉色慘白中更是多了一層灰色的死氣,將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氣息微弱的彷彿一絲游線,稍微重一點的風都能吹斷了他。

    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他還想要做什麼呢?

    齊穆顯然是沒有精力來告訴她來,而看傅彥的臉色也根本不屑回答她的疑問,鍾青葉無奈,只好和齊墨齊玉一起跟在兩人的身後,出了千荷居,遠遠朝後院走去。

    後院中,昨年只見到翻滾而起的泥土,而現在卻種上了不少植物,葉大身矮,似乎是些沒見過的莊稼。鍾青葉一邊走一邊打量,無意間聽到齊玉在身邊輕輕的歎息了一聲。

    他歎的那樣輕,讓鍾青葉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回頭看他卻只見他目光留戀在那些植物上,眸色太過複雜,反而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情緒。

    穿過了小園子,鍾青葉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的小坡上那兩座瑩墳,突然就明白齊穆想做什麼了。

    還是那座瑩墳,一堆黃土高高壘起,四周的坡地綠草翠嫩,墳墓堆上卻黃土乾淨,沒有絲毫植物的生長,一杯黃土立在充滿生命力的綠色中,越發顯得淒涼和頹殤。

    瑩墳前是一塊普通石料的墓碑,墓碑上既無姓名也無生死年月,只有一朵清麗的無色蓮花鐫刻而上,透出的,是只有那個故事中的人才能明白的情誼。

    鍾青葉微微蹙眉,下意識的轉頭去看十米外的另一座墳墓,和蓮姑娘的墳墓沒什麼區別,黃土上也沒有生出半點植物,孤零零的立在那裡,比起眾人簇擁的蓮姑娘的墳墓,越發顯得悲涼無比。

    那是齊墨和蓮姑娘的生母,嫻妃胡氏的墳墓。

    這一點,齊墨知道嗎?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就葬在距離他十米的地方嗎?

    鍾青葉如此想著,轉頭便去看齊墨,卻只見齊墨目光沉沉,含著她從未見過、也不容易被發現的悲慟和複雜,一動不動的看著蓮姑娘墓碑上的蓮花,彷彿根本就沒注意她的注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就葬在一邊。

    鍾青葉的心裡微微一揪,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就是覺得不舒服。

    齊墨的眼光太過深邃,雖然她知道能接受這種目光的人已經化為一堆塵土,她也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不舒服的情緒,畢竟葬在眼前黃土下的,也算是她的妹妹。

    可是,心若能自己掌控,她,齊墨,齊穆,蓮姑娘更甚至是嫻妃胡氏,又如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鍾青葉微微張開唇,悄無聲息的吐出一口輕氣,不動神色的握了握齊墨放在自己腰間的手,齊墨依然沒有轉頭看她,可是他的手,卻在無聲無息間握緊了。

    「大哥。」齊玉的聲音突然響在旁側,鍾青葉一側頭,才發現他的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朵蓮花。

    蓮花開放的正好,根莖細長,花朵碩大,粉嫩的花瓣柔軟而嬌媚,一層層綻放來開,有清冽而嫵媚的香味擴散,花瓣或粉或白,團團簇擁著中心金黃色的蕊,清麗的讓人心生聖潔,端端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植物。

    齊玉將蓮花遞到齊穆面前,在看到蓮花的一剎那,齊穆渾濁晦澀的眼睛分明亮了不少,顫顫巍巍的手勉力抬起來,從齊玉手中接過那朵蓮花,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人心中發澀。

    他一瓣一瓣的撫摸那些嬌嫩的花瓣,幾乎是用盡了一生的細心和憐愛,龜裂的幾乎泛出血液的皮膚,在柔軟鮮嫩的花瓣的襯托下,越發顯得蒼老醜陋。

    齊穆似乎也感覺到了,本能的將手往衣服裡縮了縮,好像眼前面對的不是一朵蓮花,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不願意讓那人看見他頹敗可怖的模樣。

    傅彥看不下去了,側身走到他面前,屈膝跪在地上要想接過他手中的蓮花,「皇上,讓奴才來吧。」

    他也只有在齊穆面前的時候,才會自稱為奴才,就像他說的,一人不侍二主,他的命,早已經和齊穆連在了一起。

    齊穆吃力的搖搖頭,輕聲道:「她不喜歡別人碰她的蓮花。」

    傅彥啞然,手指垂落下去,猶豫了好一會才緩緩應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規規矩矩的站在他身後。

    齊玉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而齊墨更是從頭到尾臉色如冰。

    鍾青葉皺皺眉毛,拉開了齊墨的手,緩步走到齊穆面前,伸手從他手指間拿走了那朵蓮花,語氣淡淡的道:「既然蓮姑娘不喜歡別人碰她的花,那你不也是別人嗎?」

    清麗的花,被鍾青葉拿在指甲,柔嫩對上白皙,一樣的輕逸動人,美麗不可方物。

    傅彥臉色一怒,上前壓低了聲音怒道:「睿王妃,你在說什麼?蓮姑娘所說的別人當然不包括皇上!」

    「是麼?」鍾青葉輕笑了一聲,蓮花嫩綠的花徑在她指尖微微旋轉了幾分,花瓣上尚未來得及落下的水珠稀稀拉拉的飄出來,落在她黑墨的發上,晶瑩如同水晶。「是與不是,想必齊穆會比我清楚。」

    傅彥臉色更怒,剛想說話,卻不防齊穆毫無情緒的開口道:「傅彥,你下去吧。」

    傅彥一愣,頓時就急了:「皇上……」

    「下去。」齊穆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毫不猶豫的打斷道,聲音雖然虛弱,語氣卻不容反抗,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隱隱有了過去身為帝王的幾分霸氣。

    傅彥臉色猶豫,踟躕了好一會,還是不敢違抗齊穆的命令,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了一聲,又對鍾青葉冷冷的看了一眼,像是警告一樣,這才轉頭朝山坡下走去。

    齊穆坐在木質的輪椅上,頭斜斜的歪靠著,模樣十分難看,他的臉色也是死灰的,原本黑亮如曜石一般的眼珠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灰敗沉沉中,鮮明的透出死亡的味道。

    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鍾青葉,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幾乎就和死人沒什麼區別了,鍾青葉也不動,隨他看著,嘴角噙著抹笑,像是悲憫,又像是嘲諷。

    好一會,他突兀的笑了一聲,笑聲極為難聽,和烏鴉的啞叫般透露著不詳,緩緩道:「是啊,或許對她來說,那個別人……指的就是我。」

    「我爭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搶了一輩子,也愛一輩子,可是到最後……卻還是她的『別人』。」

    齊穆哀哀的笑,目光從鍾青葉身上挪開,轉到那座墓碑上,目光綿長而深刻,漸漸有晶瑩瀰漫而出,不知是怨恨,還是無奈。

    鍾青葉看了一眼齊墨,齊墨並沒有看她,只是一動不動的注視那座墓碑,好像從走到這裡開始,他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座平淡無奇的墓碑吸收過去了,什麼人,什麼事,再也不能分離他半點情緒。

    鍾青葉的心裡有種恍然的感覺,讓她不得不去想,若蓮姑娘不是他親妹妹,或許,今日懷著身孕站在大放厥詞的人,也就不會是她了。

    側頭垂目,墓碑一動不動,石面上的無色蓮花和她手中的粉色嬌蓮交相輝映,恍惚間居然有融為一體的感覺。

    鍾青葉不喜歡蓮姑娘,這幾乎是一個女人的本能。可是她也無法去討厭這個女人,她是幸運的,至少還有今天這個時刻。而蓮姑娘,二八的大好年華,卻葬送在這一朵無色蓮花上。

    鍾青葉輕歎了一聲,扶著墓碑,吃力的彎下腰身,將手中的蓮花插在墓碑前的土地上,遠遠看過去,就像一片煙綠中憑空生長出來的一般。

    她走回齊墨身側,伸手握住他的手,齊墨悵然回神,吃力的對她一笑,鍾青葉搖搖頭,並不說話。

    齊穆坐著輪椅立在墓碑前,她和齊墨並肩站在他身後,身邊還站著齊玉,四個人都不再說話,時間卻漸漸晚了,不知不覺間,日影偏移,朝西邊而去。

    齊穆的開口毫無預兆,說出來的話也讓人難以理解。

    他倏然對齊墨說。「三弟,對不起。」

    鍾青葉一愣,本能的以為他的對不起是因為蓮姑娘的事,卻聽見一直沒有說話的齊墨冷冷的道:「上一輩子的恩怨,不管你我的事。」

    齊穆嘿嘿的一笑,又道:「鍾青葉,你不怨恨嗎?」

    「怨恨?」鍾青葉失笑又不解。「為什麼呢?」

    「為什麼?」齊穆似乎覺得她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吃力的想要轉頭過來看她,卻最終因為身體無力而失敗,「你身邊的男人,你的夫君,你腹中孩子的爹爹,他對你隱瞞了那麼多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他到現在還……這樣,你都不怨恨嗎?」

    他的話才剛剛說完,鍾青葉就分明感覺齊墨握著自己的手緊了很多,那是一寸寸的收緊,幾乎要將她的手捏碎納入自己的掌心一般。

    她定了定神,緩緩道:「齊穆,你到底還是齊穆,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算計別人!我怨恨如何,不怨恨又如何,他已經是我的夫君,我腹中有我們兩人的孩子,你以為我的怨恨又能維持多久呢?」

    「怨恨……那是可以維持一輩子的……」

    「錯!」齊穆的話還沒有說完,鍾青葉便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的話。「你覺得怨恨可以維持一輩子?那不過是因為心懷怨恨的人沒有得到足夠的愛罷了。齊穆,你知道你這一輩子錯在哪裡了嗎?

    「錯在哪裡……」齊穆喃喃自語般念叨,似乎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又似根本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

    「你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把愛當成用來傷害的借口!」

    鍾青葉的話,一字一頓,一頓一刀,沉沉的落在齊穆的耳膜裡,更是沉重的刺入他整個人的心房中。

    他原本半闔的眼眸突然間瞪大了,頹靡蜷縮的身體也倏然間僵硬停止,耳膜嗡嗡的響,意識突然如煙覆眼,整個腦中一片空明。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青衣卓然的少女,從初見時的靈動可人,到最後的歇斯底里,她也曾一遍一遍的哭泣,聲聲泣血的質問。

    「齊穆……難道愛,是可以用來傷害的借口嗎?」

    難道愛,是可以用來傷害的借口嗎?

    難道愛,是可以用來傷害的借口嗎?

    ………………

    他的腦中,頓時只剩下這麼一句話,朦朧中還有鍾青葉厲聲的呵斥,她說,他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把愛,當成用來傷害的借口!

    真的是錯了嗎?真的是他把愛當做可以傷害的借口嗎?

    可是,他明明那麼努力的在愛著,那麼努力那麼努力的,努力的連心都開始一寸寸的崩裂,努力的連心都成了碎末卻依然不願放棄……

    他囚禁她,他強迫她,他威脅她……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因為深愛而已。

    他那麼愛她,怎麼就變成了傷害了呢?

    鍾青葉只看見,齊穆原本僵直的後背一寸寸的垮塌下來,彷彿一個一直在勉力支撐的世界,在最終的破碎來臨之時,終於開始了最初與最後的土崩瓦解。

    嗤的一聲脆響,又或者從來沒有過任何聲息,悄然的,支離破碎。

    齊穆整個人都萎頓下來,身體無力的往前傾倒,木質輪椅下的滑輪受力開始往後倒退,將他整個人從中跌落下來,沉沉的倒在蓮姑娘的墳墓前。

    齊玉想要上前拉住他,卻被他週身籠罩的陰霾和死氣所震驚,全身猶如僵硬,再動不了分毫,連同剛剛衝過來的傅彥,呆呆的立在了原地。

    鍾青葉冷眼站在他身後看著,心裡蔓延出別樣的情緒,說不出是悲傷還是同情。

    齊穆突然笑出聲來,嘴裡嗤嗤的笑聲,越來越大,幾乎無可抑制,他的身體顫抖的厲害,夏日下卻猶如冬日枝頭的枯葉,臨近死亡的顫抖。

    他往前爬,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乾枯的手指插*入草皮中,帶出褐色的泥土。他是那麼想要走到墳墓面前,可是身體太過乏力了,甚至連眼前都開始一陣陣的發黑,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他終於停下了動作,抱住自己的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鍾青葉再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火一般的夕陽照得他的身形瘦小而悲嗆,像一隻流離的小獸,發出嗚嗚的吼聲。

    遠處小屋的琉璃瓦明亮而刺目,齊穆終於跪在蓮姑娘的墳墓前,臉上仍是瑟瑟地抖,面皮浮腫顫動彷彿隨時都會脫落,青筋紅絲的一張面目,褶皺像一條條醜陋的蠕蟲在他臉上斑駁肆虐,血肉模糊,猙獰如鬼。

    他極力摀住臉頰,絕望的嘶吼從指縫中不斷溢出,瑟瑟發抖的身體,彷彿是他強求的一輩子,臨近死亡,最終猶如破碎的鏡子,在耳邊喀拉拉毀了一地。

    傅彥的眼裡流出渾濁的眼淚,一動不動的看著全面崩潰的齊穆,雙膝一軟,沉重的跪倒在他身後。

    鍾青葉一言不發,臉色冷漠的像冰塊一樣,在她看來,若不是有傅彥這麼多年在齊穆耳邊一遍遍的重複,齊穆不至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才明白這一切。

    愛從來不是可以強求的東西,他強求的結果,不過是逼迫的蓮姑娘化身成土,也把自己圈禁在一片狹隘中掙脫不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穆好像漸漸冷靜下來,身子依然顫抖,那種似哭非笑的嗤嗤聲卻漸漸停止了下來,他仰起頭,和他以前坐在皇位上的模樣別無二致,鍾青葉似乎聽到他歎息了一聲,滿是洗盡鉛華後的纏綿和絕望。

    「千秋功名,一世葬你;玲瓏社稷,可笑卻無君王心……」

    齊穆緩緩念叨著這一句,揚起的頭顱終於一點一點的垂落了下來,大串大串黑紅色的血液從他的鼻孔和唇瓣中滑落下來,滴在地面翠綠的小草上,迎著的璀璨的夕陽,發出瑰麗而詭異的光澤。

    傅彥驚恐的撲上去,嘶吼和痛哭響起在下一秒,齊墨抿緊了唇,齊玉默默的偏過頭,同是一言不發,空中迴響著傅彥絕望的哭泣吶喊,伴著墓碑前蓮花的清香,猶如最後蕩漾的鎮魂歌。

    鍾青葉默默的看著,突然想起在封後大典上自己昏迷時所做的夢。夢裡的背景是極難看見的赤紅夕陽,如火如荼,浮雲帶出來的綿長雲帶,猶如年輕少女手中五彩斑斕的絲線,明艷的驚心動魄。

    光線揮灑泅染,整個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層血紅的紗。她從未見過如此紅艷的夕陽,真真宛若血一般的顏色。

    夢中,她站在土坡上,身後是千荷居在夕陽中的景色,一個男子在她面前,深紫色的衣服上繡著一朵亭亭的蓮花,臉盤攏著光,五官都被模糊稀疏看不分明,只能覺察出空氣中鋪天蓋地的絕望。

    那夢中的一切,和此刻的場景重疊在一起,竟無半點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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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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